我们家是移民。我爸爸消失前曾对我说过，这儿的人该会多么善良啊，他们个个，都长着翅膀。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背部。
“只有天使才有翅膀！”爸爸自豪地扬起了他的下巴，仿佛他的身上长着令人骄傲的东西。没多久，爸爸失踪了。他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儿子，我去寻找翅膀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为自己作出的移民决定感到骄傲，也为自己和我没能长出翅膀而深深自责。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人应该追求尽善尽美的境界。于是他在年轻的时候，举家搬迁到了翅膀的国度。唯一可惜的是，他和他的爱子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
爸爸的问题以某种不可抗方式影响到了我。我明白，我将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下去。
一个郁闷的星期天，烦恼的我步入了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名称是街角咖啡。它的玻璃门上拴着小饰件，推门而入时会叮叮作响。
“你好，”我对漂亮的女招待说“请来一杯蓝山咖啡。”
女招待的翅膀正烦躁地抖动着。看到我，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请问你要什么？”
“一杯蓝山，谢谢。”我重复道。
接着她报出了一个价格。
“这么贵？”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可以选择不买。”她冷冷地回应。这时，我看到她的翅膀竖起来了，并排朝向我，好像反射着尖利的光。
“好的，好的，我买就是了。”我慌张地摸索着口袋，没注意到后面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尖叫声中，我打翻了她的咖啡。
“先生，你要为你的冒失赔偿。”她气势汹汹地说道。可是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道歉呢。
爸爸留给我的钱不多了。我站在那儿，手足无措。这时，咖啡馆中的顾客，无论是坐在落地窗边的还是靠墙的，纷纷向我投来打量的眼光。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或许他们已经发现我没有翅膀了。
在我捅出更大的乱子之前，一位坐在墙角的老人戴上了他的礼帽，开始向混乱的现场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的表情严肃，但他的身上有某种我很熟悉的东西。这让我重拾了安全感。
“对不起，小姐们。我猜这个冒失鬼今天只是有些倒霉。”老人说。
这时我才明白，他是替我解围的。但我只听清了这一句，因为老人轻轻推了我一下，恰好使我与他和女招待们保持恰当的距离。
老人背对着我用手和他们比划着什么，焦黄的胡须微微颤抖，身子往前倾。
我看得更加清楚了——老人也有翅膀！只不过他的小一些，看上去了无生气，垂在腰间。
老人似乎替我垫付了钱。他的步伐轻快起来，转向我，一把搂住我的肩：“走吧，小伙子，没事了。”
出了门，晾在门檐下，我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独自去咖啡馆。
“小伙子，你没有翅膀呀。”老人友善地望着我，灰色的眼睛谨慎而又机灵。
“嗯，也许吧……”老人直白的话题令我有些尴尬。我以为他会先谈论刚才发生的事呢。难道没有翅膀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看得出来，你似乎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
“对啊，这里的人们都高贵而善良，尽管有时候他们对打翻咖啡的人可能不太宽容。”我试图说几句俏皮话，可说完又觉得自己很蠢。
“高贵而善良？”老人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拜托，小伙子，你把我们当成了天使吗？”
显然老人并不是因我的俏皮话发笑，我一时话塞，想不出该怎样回答老人。我只得看着他，希望他能做出进一步解释。
出人意料的是，老人只是沉默着，缓缓露出了笑容。他似乎有种看穿一切的力量。
“嗯……你是说，不，我的意思是，他们难道不是吗？“我支吾着问道。
“不是什么？”(中国作文网 www.sanwen.com)
“天使。”
“当然不是！”老人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五岁来到这里，我猜你的想法肯定和我当初一样，但直到最后，”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涨红了脸“我逐渐发现了他们撒谎，奸恶，贪财，诡诈，偷盗，专好问难，简直是无恶不作！”
我无力地退后，靠在墙上。我想，如果不是我疯了，那么一定是这位可敬的老人疯了。
老人看看我，降低了音调，“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半晌，老人抬起头，最后看了我一眼。他像是耗尽全身力气，疲惫不堪地看着我：“小伙子，仔细想想吧，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们飞过了？”
话毕，老人表示他要走了。他不停地摇头，似乎对我的表现感到失望。
“可是，我不明白，尊敬的先生，”我一时语无伦次起来，朝老人离去的背影和嗒嗒的脚步声，喊道：“可是，您不也长着翅膀吗？”
老人转过身来，望着我笑。
“笨蛋！天真的孩子，这是我花一点小钱在第五大街的裁缝铺上缝的，你要记住，在这儿，没有翅膀就不能生存！”
我简直不敢相信，爸爸毕生追求的翅膀只花小钱就可以弄到！但是，巨大的好奇心迫使我按捺住心中的惊诧，朝背影喊去：“恕我多嘴！有翅膀的不都是天使吗？”
背影稍稍停顿。
随后，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不要忘了，就连魔鬼也长着翅膀！”
浙江省瑞安中学高二（11）班缪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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