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如花。
生下她的一刻,我尚不觉太累,也只是平静地躺着,不作任何的探问。产房的窗外是一脉无际的闲云,她飘摇的风姿,终歇得此刻恒远的静美。
“是个丫头。”护士轻言。我笑了。虽说不问,心里却一直想的,总是女儿的好。
女儿,唯有女儿,才是母亲女性生命的延续。那蜿蜒的青春之河,唯她度我梦回时空,沿溪一路走来,瓣瓣心香拾起,重编一枚理想花环。
我俩被一前一后推回病房,她的小床停靠在我床前。我低头看她,恰好她也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是她,小小的脸,大大的眼,嫩红红的皮肤,亮黑黑的眼神,她在看我?!她正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初为人母者及她未知的世界。
——我便自知与这家伙从今血脉相连。家人将她抱过来,我们便有了第一次的触摸,第一个吻,第一次喂哺……
喂哺煞是有趣。乖顺的她,觉察到乳香近了面前,小脑瓜凌然一激,顷刻间精神抖擞地全身而动,直向目标,由小嘴探寻得到,略作调适至最佳状态,即迅速发扬其吮吸的本能。看得人哑然失笑,才相信捕食与生存,实乃动物与人的天性。而人之初生,其动物性展现无遗。
巧有人送鹌鹑来,一袋子丢在墙角,说是炖汤喝,补。里面的小鹌鹑,挤嚷嚷着稚脆的声气。怕是才月大吧,声声揪人心碎。我大骇,连呼家人拿走,一边撸紧了小女——谁能夺去我的爱儿?
蓦地便有了怜天悯人的慈悲情怀。因为无法预期世间的杀戮与伤害,每一位母亲,总憨拙如母鸡般,竭力以羽冀庇护自家孩儿。接下来的日子,我暂且忘却了白天与黑夜,在起居无度、手足无措的一团昏天地暗中,逐渐操持成为洗尿布和煮奶瓶的熟练工了。她则是终日地躺着,直举双臂于空中。
据说胎儿们在娘肚子里已习惯这样,并不嫌累。到后来,她似才醒悟已来了新境地,不再固执地举手表态,改为左右转头,溜转着眼球四处巡望。继而演习微笑,操练着半边面部肌肉,嘴角一抽一抽的,总不成功,只落个半边脸的皮笑肉不笑。哇,看得我肉麻:小天使面孔,却是古怪莫测地诈笑。“别抽风了。”我捏她鼻子。她又很努力地“笑”了一下,像是调侃自己徒劳的尴尬,然后再懒得动,看我倚在床边缝补她的小衣。“她在想什么呢?”我时常停下手中的活计,“这么小的小孩会有想法吗?”
时值隆冬,洗澡最是麻烦,一层层地剥开来,她也警觉似失去了什么。直至赤裸,放她至澡盆中,骤降的幅度使她徒增恐惧。她全身肌肉紧张,目掠惊悸,双手拽紧了我!
那一霎,我的双眼几乎要涌出泪来:“这么小的'小孩就已经知道害怕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有更拥紧她,这赤裸的、颤抖的小兽。告诉她妈妈在身边,以温和的水浇抚她,以柔和的棉包裹她,直至她确信安全,心满意足地入睡。
晚上她照例要醒,仍闭着眼,却会发脾气,哭,抡着腿不断地蹬。不可有一刻怠慢,先把尿再喂奶。我儿胃弱,不几口撑饱了,头一仰,倒在我臂弯中,呼哧呼哧地直喘气。我说:“再吃点嘛,省得回头又闹。”她卧臂长吁,那神态,倒像极了小酒鬼,似在说:“不行了,我不行了。”逗得我忍俊不禁,看她复又安详地睡去,神色庄严而肃穆,宛如一尊小佛。就不舍得睡,只在静谧的夜里和衣而卧,透着月色凝视她嫩红的脸儿,又若暗夜里,一枚初绽的小花。
如花,已是烂俗的拟喻。据说第一个将女子比喻成花的,是天才,至第二个,已是蠢才。那么我应是第几百万、几千万个极蠢之才?可哪一词句,能更真切地形容女子?——如花般的娇嫩,——如花般的明媚,——如花般彰显着春意与生机,甚至于,也如花般,注定了会有凋零的谢幕。
无论如何,怀着春意,花期便有了期待的理由。在烘热的炉旁焐了一冬,我俩相随的步履,迈出小屋落至庭院、街巷、草坪……生命在一天天拓展。随着她,我似乎也重新开始认知这个世界。瞧,天是蓝的,树是绿的,人们的微笑随处可见。
推着婴儿车漫步,路上不相识的大姑大嫂常凑过头来横竖端详;夏末时遛学步车进校园,带球而过的五尺男生为给她让道,竟歪倒在路边的水沟,引来校园女生一阵爆笑;一位白皙漂亮的高三女生,顿时雅兴大起,亮出独家秘技——装狼狗叫,连吼“汪、汪、汪”数声,像极。哗倒一片。连校门卫都信以为真,出来维持秩序。唯有女儿不惊——她根本还不知道狼狗有什么可怕嘛。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柔弱的女儿受到各方呵护。人们对弱体的关怀、慈善,显现了人性中宽厚的一面。我想等她长大了,也将面临着成长的各种无奈,整日里行色匆匆,漠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惜此时,我与她共享童年,得嬉戏于草坪忘乎所以,沉浸于秋风痴醉片刻,惊呼斜阳的渲染,或雀跃于阶梯楼台……因为她,我得以忘我。
不再是低眉垂首,独对美景而空劳牵挂的青涩女子;不再有欲语还羞,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枉自嗟讶;不再有我。即使是夏,也不着长裙,因为不方便把尿;不贴花黄,那不利于婴儿呼吸;虽长发如漆,却发式老土,无暇揽镜自顾。指如梳,风洗面。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洗涮、煮食、收整、清洁的简单机械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不得息,纵使累弯了腰,驼了背,酸了肩周与颈项,也不敢自夸,深知此类仆妇的劳作,不带任何科技含量,在当今网络信息时代,价值微乎其微。
我的身终日忙碌,手不得闲。
我的心居然明净澄祥。
当我正要深一层构想原委,忽然忆起有关于求佛的一个小故事来:古时一位青年离家寻佛,历数年、跋涉千里而不得,十分困惑。一天,一位老者指点他,让他即刻往回赶,到家时若见到一位衣衿凌乱、鞋子反穿、神情专注的人,那便是真佛。青年遵照老人的话去做,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家时已是深夜,他的母亲听到儿子的叩门声,欣喜若狂,来不及穿整齐衣服,披头散发地,趿上鞋就跑了出来,青年发觉母亲的鞋子慌忙之间穿反了,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在寻找佛,原来母亲就是真佛啊!
佛,是否意味着人世间的至爱?
曾经,做小姑娘、大姑娘的我会合掌许愿,祈求爱,祈求未来,祈求一切美好的祝福。福,是人生之旅永恒的求索目标,我曾经做过什么,付出的努力,不记得了。而总之是什么也没再做,只随着天使女儿的翩翩而来,福至心灵。
一切的辛苦,都在女儿如铃的笑声中烟消云散。她已能脱掌而去,歪扭扭地探步,自得地哼唱着:mɑ-mɑ、mɑ-mɑ……
“妈妈!”等女儿会说需要一年,付出的责任将是今生。
佛说:
一花一世界,
一语一天堂。
纵使是爱,为娘不可搀你一生。轻抚小女不慎的跌红,抚去她颜面晶莹的泪滴,我粗糙的手掌已显纹脉斑驳。然,青春的色泽已有传承。坐迎红日衔山处,仰望着远方血色云霞,迷雾人生,心无旁骛,多美。不知来日将变幻出何种风云,此刻,她依偎在我的臂掌之间,酣眠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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