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离开,列了一长串清单,上面写着他必须要离开的原因。
先生离开时,我还是个在努力长大的小女孩儿。先生没有带上我,只带走了我种的盆栽。
我原本是想种一盆小番茄的,不知怎么,长成了一棵草莓。说起来,这时候的草莓盆栽,也应当结果了吧。
先生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不必等我,他这么嘱咐我。
人们常说天涯与海角。我以为消失了的事物,只要抵达那儿就能再找到。可是天涯又海角,我也找不见先生。
我送先生走时,他的背影消失的很慢。我站在院子门口,从日出望到日落。直到夜色涌上来,不由分说地笼罩了先生。
至于先生的清单,我一条也没读明白。
我的日子自在又清闲,每天修修院子里的花草,坐在大石头上听花喜鹊播报。
呀呀呀,今年的冬季已经走到了北边呐。
呀呀呀,一只小浣熊找不到家啦。
呀呀呀,美人鱼的尾巴不见啦。
呀呀呀……
每一日,每一日,我都听不到关于先生的消息。我困惑极了,我的`忧伤,装满了三万个蜂蜜罐。
夜里睡不着觉时,我就爬上屋顶,借着萤火虫的光,大声地念着先生留下的清单。我说,萤火虫啊,你们知道先生为什么离开吗?
萤火虫默默地飞,萤火虫不说话。
我干脆躺在屋顶上,脑袋下面枕着先生的清单。星星真多啊,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从小熊那里再借来三万个蜂蜜罐。
犀牛倒是非常愿意借它的咖啡杯给我。犀牛开了一家咖啡屋,它说装过忧伤的杯子再装咖啡,会有人生的味道。可我就不乐意了,我不喜欢咖啡,不希望人生跟苦味搅和在一起。
我的人生里都是先生,朝夕相处的先生,消失不见的先生,万分牵挂的先生。
先生,先生。我对着夜空呢喃先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天上的星光朦胧成一片,像先生坐在窗前望着远方时的目光。想起那样的先生,我的眼角就不禁湿润,那是星光变成雨,落进我的眼睛里。
喜鹊播报员带来消息,再等两天半杯蜂蜜茶的时间,冬天就要抵达我们这儿。为了度过冬天,我提着篮子去森林里捡栗子。捡满一篮子,天都黑了。
森林里连星光也看不见,先生又不在身边,我提着一篮子栗子,跌跌撞撞地独自回家,怕极了迷路。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大声地背诵着先生的清单:
“左手食指开不出紫罗兰般的花儿,所以我要离开。
蝉鸣终止时燕子要飞去北方,所以我要离开。
树叶终日在风里唱着听不明白的歌,所以我要离开。
……”
先生的清单,句句都在告别。到最后我不自觉地快速重复着先生清单里那句不变的话,嘴巴里念念叨叨,步伐踉跄。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我想我终于读懂了先生的清单,心里却空空落落。落进我眼睛的雨水,现在又从我的眼睛里一滴不剩地掉出。
“先生,先生!”
雨水迷住了我的视线,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明知道先生听不见,却仍任性地大声呼唤着先生。
在这样的夜晚,我惊扰了整个森林。
大树唤着先生。
狐狸唤着先生。
矮灌木唤着先生。
湖水里的美人鱼也探出脑袋,替我呼唤着先生。
虽然它们不知道先生是谁。
兔子说,先生大概是像蘑菇一样重要吧。
松鼠说,先生大概是像松果一样重要吧。
小熊说,先生大概是像蜂蜜一样重要吧。
……
先生,就像我原本只想种棵小番茄,一不小心,长成了一棵草莓。可是,不论是番茄也好,草莓也好,都局限不了我爱护它们的心意呐。
我低头看着沾满泥泞的鞋子,沮丧地不知所措,要是此时先生在我身旁,大抵也只会说,不要再哭了,掸掸衣角的尘埃,回家去吧。
不管怎样,我都要离开,请你,请你独自回家去吧。
这就是先生清单里所传达给我全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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