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新传
四月里,灰灰菜已经变绿,大大的天空镀了层高贵的宝石蓝,白云懒懒地躺在蓝天的臂弯。远远望去,乡下的天好大、好高喔。
“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他的名字叫赵振华……”,庄户剧团“土掉渣”正在前儿村卖力地嘶喊,九层垒土上面初看像雾,再看是土。庄户人不管不顾没心没肺地乐呵着。
人群中一个大肚子妇女,不顾自身的劣势可劲儿地踮起脚跟往台上瞅,要知道在这旮旯女子看戏是需要特权的,因之黑压压的爷们丛中一抹蓝格外抓眼。女子因这尖溜溜的大肚子有了特权,据说这是男娃的苗头。
台上那个女演员扮相不咋地,嗓门儿出奇的大:
“巧儿——”,晴空里一嗓子直拔云霄。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继而就传出了婴儿那惊天裂地的啼哭,“巧儿,巧哦哦”,戏迷母亲一边喊着,胯下一个婴儿落入了裤中。
又一个“巧儿”诞生了,在“巧儿”的呼喊声里,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掌控着这一切。
脆生生的巧儿在白天夜里拔节生长。静夜里,巧儿娘仿佛能听见巧儿骨节的响动,脑海中就出现了夏日农田的禾秸,喝着甘甜的涟河水按不住地长。她寻思:巧儿妮子咋就这能长呢,没吃罐头、麦乳精啥的。恩,这土坷垃就是养人呢。于是就有了奢望:辉煌的彩堂,高挑的巧儿着大红嫁衣,西服洋装的女婿,等候礼拜的自己和体面的亲家……
四月的天,生在四月的巧儿依旧吃着灰灰菜,四月的巧儿依旧按不住的拔节生长,往高里长,往俊里长。许是秉承了戏迷娘,巧儿爱听戏,爱唱戏,有事没事就:“巧儿我自幼许配赵家——”。甜津津的嗓儿攥住了不少后生的心,周围常有亮亮的眼睛在闪动。姑娘们羡慕又嫉妒,“巧儿”成了美人和心上人的代称。
巧啊,80后的巧儿碰上了好时候。前儿村的今儿发生了大变化,小楼林立,富户如雨后春笋般萌生。后生们不再放羊、拾粪、耙地,纷纷进了工厂,腰包鼓了,底气足了,在巧儿面前也扬起了头,目光瞧巧儿时还有点上扬,不再躲闪,少了追随。
时尚之风吹来了,女子们开始描眉、涂口红、烫发,知道了名牌雅诗兰黛、欧莱雅,装扮后的女子们有了城里人的皮相。“巧儿”多了起来,巧儿的身影却少了,黑瘦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婚礼没有巧儿娘想象中的让人眼红,如一般人的相亲,如一般人的`结婚,如一般人的孕子。巧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脸子身子却有些干黄,营养就迅速跟上。丈夫、婆婆的眼睛就老盯在育儿的那个部位,像挂着东西的贼,一家人有了盼望,有了干劲。
孕期已远远超过十月,丈夫急了。婆婆急了。巧儿娘不急,她可不是一般的过来人:我生巧儿不也顺顺当当,不觉着疼就来娃了,啥时候数过天数。当贵子孕育到两年时,一家人终于没了耐心。医院的X光拿出来时,满脸劈柴的老医生在眼镜后面喊了起来:“咳咳,这么大的肿瘤,巧哦,巧哦——”。
恶性肿瘤确诊了,巧儿反倒不急了,静得可怕。那个被叫做老公的人离开了她,理由是他要为家里诞下一子——令人信服的理由。
依旧四月天,村子里依旧在发展着现代化,促进经济增长,工厂林立,黑烟囱如把把利剑刺向天穹,河水吐着白沫,没有了灰灰菜,却多了一座座坟茔,其中一座埋着曾经的“巧儿”。
巧儿是在一个不见灰灰菜的四月里去的,她的丈夫又离婚了,原因是女方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又一个巧得离谱的四月,一座坟前跪着一个人,一个没有名字的坟冢,据说里面埋的是一个曾经极美的女子,她的美时尚女子们难描难画。
电视里依旧唱着“巧儿我自幼许配赵家——”,生活里已没有了“巧儿”。乡下的夜开始像城里一样好亮、好吵,不时有浓烟的刺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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