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满脸荡漾着甜蜜的笑,推着他走在那条古老的街道上。他端坐在轮椅里,胸前佩戴着解放奖章和平纪念章,风纪扣紧系,两手搭在扶手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熟悉的古城老家。他轻声喊道,小刘,你停一下,歇歇脚吧,我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今天咱城里这块地儿又有了啥新的变化。年轻貌美的她止住了脚步,轻声说,还是那句老话,排长,我,听你的。嘿嘿。她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挪了挪他那双笨拙的假肢,唯恐弄疼了他。又拿出毛巾将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擦了擦。他拉过她的手,体贴的说道,小刘,你也快坐下来,坐下来陪着我说会儿话。
那时,年少的我以为他们是父女,或者是保姆与雇主,抑或是什么其他。后来见得久了,越发感到好奇,我就询问了身边的一位老人。老人告诉我说,孩子,他们是一对好夫妻,在他们俩人身上有着许多传奇的故事,还有很多感人的佳话。听到有故事听,我就急忙拽住老人的衣袖缠住了他,您给我讲讲,讲讲他们的故事,好吗? 好吧,那我就把我所听到的有关他们俩的故事讲给你听。我高兴地搂住了老人的脖子,亲吻了老人的脸颊,然后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听老人讲述他们俩的动人的故事。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是个英雄。解放战争中,他挂过花。抗美援朝,上甘岭战斗是惨烈的,整个山包被敌人倾泻的炮弹炸翻了花,他被炸断了双腿,血从裤管里涌出,他紧紧地咬住牙,顽强坚持在阵地上,还要与敌人拼杀。战友们看着他那双断腿,强忍住眼中的泪花,将他强行抬下阵地,在担架上仍拼命的挣扎,他高声呼喊着,我要战斗!我要杀敌!我要卫国保家!首长见状,脸一黑,眼一瞪,命令火线上的他马上退下。他无语了,他看到首长的'脸色阴沉着,两眼里却噙满了泪花。
十指连心,何况他断了双腿。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嘴唇咬破了,疼的他吱吱紧叩着牙。野战医院里他的双腿被锯掉了,护士小刘目睹了他手术全程,十八岁的她替他惋惜,伤心落泪。她哭了,直截了当的问他,战场上失去了双腿,你后悔吗?他望着眼前花一样年华的她,微微笑了笑说,战场上那是真刀真枪的与敌人厮杀,说实在的我也曾害过怕,但就是不后悔,因为我是军人,军人的使命就是为了保卫咱国家。和战场上牺牲的那些战友相比,我还是幸运的,起码我还活着,还可以活着回家,活着见到爹和妈。护士小刘动容的哭了,不知是同情他,还是想起了自己远在祖国的妈妈。
那个时候,每一天,他的身边总能看到小刘的身影。她给他换药,给他擦脸擦背,给他唱歌。她在他的眼中是一只欢快的百灵鸟,是一朵含苞待放娇艳的玫瑰花。 为了他日后的生活起居,部队安排她长期在他的身边,护理他。他听说后,说啥也不同意这样的安排,这意味着要她一生的牵挂。他说,我是个废人,又比人家大,怎么能那么自私,耽误人家小刘那么天真烂漫、满脸稚气的娃,那要毁了人家一生,也对不起人家养育她的爹妈。 小刘接到组织上的安排后也曾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我今年才只有十八,他的年龄已经接近了我的爸爸,难道我真的就这样与他厮守,白白浪费掉我的豆蔻年华? 转念一想,不是为了抗美援朝,保卫国家,他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英雄,早就成为了满堂儿女的老爸。虽说身体上已经残疾,可他依然对我笑着回答,不后悔,为保家。说得多么轻松,精神境界又是多么高大。你呢?一个小气自私的女儿家。
同伴小高听说这件事后就问她,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见她笑而不答,小高不解的继续追问,你就这样定啦?你真的就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他,你呀,这决定未免太鲁莽,太愚蠢,太呆傻。她冲她莞尔一笑,傻就傻吧,这样的傻,值啦。他为了保卫国家愿把满腔的热血洒,我与他对比这点事情又算得了啥?嘿嘿。
她就这样做出了关乎一生的大胆决定,服从组织安排,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嫁了。 从此,我们的小城里经常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人们议论说,她是他的腿,她让轮椅上的他每天都行走于小城里,见证小城的变化。他真让人羡慕,有这样一位体贴入微的女人陪伴,轮椅上的他虽然残了,但仍不失军人的风度,军人的潇洒。 听到大家的议论,他笑了,笑得那么爽朗。他冲着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作为他对她深深的敬意和报答。
如今,我已六十花甲,他们也相伴了六十多个春秋年华。 耄耋之年的他鹤发童颜,推轮椅的小刘阿姨那满头黑发早已变成了丝丝银发,她的腰背开始微驼,步履显得有些拖沓。但我看到,她看着他的时候,那张脸上还是笑意盈盈,仿佛是一朵永远盛开不败的玫瑰花。
爱,就是这样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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