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记得14年前那一幕，那一年我4岁。拉着我的手和我站在门口的是我的父亲，对面慈祥的老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叫三婆婆，但不同往日我会冲出屋里在门口一把环抱住她，因为现在她身旁的那个陌生人让我有些害怕。
他和身子已经佝偻的三婆婆个子齐平，一件宽肩西装笼在上身，但明显两肩处是空的，裤子慵懒的遮住他的腿，在脚踝处卷起了一层层的褶皱。运动鞋和他的灰黑上身色调很搭，已经蜕皮儿的鞋面处有几处泛白，可以看出它以前是白色的。总之，他看起来像是被钉在后墙上才能站起来的人。
三婆婆口中说些“谢谢，麻烦，出远门”之类的话，父亲不断重复着“放心，都是一家人什么什么”的话，我不太明白。最后知道他叫“四娃子”是三婆婆的儿子，二十几岁，痴呆。之后他住在了我家，一住就是一年。之前的印象让我很久一段时间都特别讨厌带“四的东西”，因为总会让我想起家里那个傻里傻气的“四娃子”
父亲很严厉不允许我靠近他，我到也不在意，他的存在可有可无，我照常上学放学，父母照常工作。他倒也很安静，守住沙发上的一块能坐一整天。我也偷偷观察过他，他似乎没爱好，我们看电视看什么他就看什么，就爱坐那儿一动不动，喊他一声“四娃子”他会呆呆的转过来回应一声，吃饭时喜欢把碗里分开，一半放菜一办放米饭.......孩童是天真的，心里隐隐明白“四娃子和我们有些不一样”
没有什么能阻止孩子的淘气，渐渐地我经常没大没小直呼“四娃子”，或是用枕头之类的软物投掷他，他当然也会有反应，然后笨拙向我丢回来，随之我机灵的闪开，嘲笑他的迟钝；或者把砸他的枕头瞬间又捡回来，看他找不着东西丢回来急的左顾右盼。我得意得常常忘乎自我，他更不会在意这些，我只会愈是猖獗。
自从那一天，我怀疑他真的傻吗？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父母反复告诫我不要玩刀，很危险，我自以为机灵，当然明白，所以我想试试四娃子。事先已经把刀放在了四娃子身边，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不出意外的话如果我把枕头投向他然后在抢回来，他应该会把刀子向我投回来。然而，他拿起桌上的刀鞘把刀放了回去，随后依旧傻傻的'呆坐。当然我不敢告诉父亲这件事，那是在我记忆对他仅有的几段片段里第一次这么深刻。
父亲的训言就是权威，可并不能减少我对他的好奇。我偷偷发现过他曾用的铅笔在小字本上写过些字，之后我去问过他是不是他写的，他当着我面写，确实是他写的，工工整整写了一页但只是两个字，其中一个是“田”字。
有两件事都是在那年冬日发生的。县城里的冬天没下过雪，除了那年，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雪花。清晨，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的是白色的，怎么回事？那盆花到哪儿去了？我在梦里？拉开窗帘，我惊呆了，是雪！阳台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也正在下，那雪花洁白如玉,像美丽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立即想到堆个雪人。可是是有难度的，雪太松了，我正努力把它们拍紧时，背后一阵脚步声，以为是父亲，慌张转头却是“四娃子”。他指给我阳台上的雪，我点头表示知道，并问他，见过雪人吗？他随即走到阳台，只是双手张开一捧，便是满怀雪花，三两下就是一个雪球，看着他我也没闲着，把我做的小雪球递给他，他在补补，然后就是一个大雪球。我兴奋的去找萝卜，也正愁用什么做眼睛，然而过来时，却开心极了，原来“四娃子”用花盆里散落的两颗五子棋做了眼睛，他傻笑着说“这个像雪人吗？”。我的第一个雪人是和“四娃子”做的。第二件事，以前厕所在外面，我并不敢晚上一个人上厕所，夜里父亲陪我去了几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敢去叫他。然后我叫上了四娃子。在厕所里待了有些时间，外面很安静，我以为他走了，有些害怕，便叫了一声他名字，他回应了一声，我安心了。一段时间里反复叫了好几回，他也一一回应。我说，“如果你没走的话就跺脚”，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
我看过那张照片，是父亲把我架在他的肩上的。“四娃子”并不是照片的主角，只是一个侧影，正如现在我和父亲心里的“侧影”。我曾回忆难眠，他是生活在梦里的人，我也欠他一个梦幻般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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