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秋天了，萧萧风起，这荒野之外的坟地更显荒凉。此刻，他就坐在一座坟前。墓堆不大，但打理的却比其他的墓地干净。一杯清酒倒在了地上，他满眼含泪，“娘，我来看您了！”他还很年轻，可是额头却已沟壑纵横，那双眼睛更让人不忍卒视，那是一潭幽碧的水，满盛了太多人世的伤悲。他静静的坐在哪里，十年前的一幕又无比清晰的呈现在了眼前……
他忘不了那个夜晚。
娘坐在灯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那页纸。那是他的入学通知书，上海的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录取了他。娘高兴，爹走得早，娘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娘早就盼着这一天哪。白天娘在村头，把那张纸举得高高的，谁过来，娘都要把他考住大学的消息说一遍，然后就举着那张纸，像高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毕竟他是村里第一个考入大城市的学生，娘骄傲。娘眉眼里都带着笑，娘高兴。娘高兴，他也高兴。可他知道，其实他离大学的梦还很远很远。那张高额的收费通知单，在他面前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坚硬而不可跨越。怕娘看到，他早就把那张单子藏在了枕套里。他不忍伤娘的心。其实，这哪会瞒得住娘。
一连几天，娘总是早出晚归，回来也是一脸的疲倦，匆匆吃过晚饭后，娘就坐在灯下看着那张纸发呆。他试着对娘说，那所大学其实不是他理想中的，他说不一定非上大学才有出息，他说他长大了，不想娘一个人为这个家操累，他说他也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娘听着他的话，脸上风云变幻不定，娘叹了一口气，“娃呀，娘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钱的事娘会想办法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娘站起来，抖抖索索的从炕洞里掏出一个布包，又抖抖索索的打开，一撂面额不一的纸币摆在了他的面前。“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这个学，我娃出息，前程不能葬在娘的手里！”他“哇”的一声哭了，紧紧的抱住了娘。
娘还是早出晚归，只是走得更早，回来的更晚。他在村口等娘，那个身影缓慢而沉重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没用。娘还不到60，可早已满头白发，身子弯得像一张弓。黑夜里的娘，像极了一粒飘忽不定的影子，疲惫而松散，随时都可能化成一缕绝尘而去的冷烟。他不知道娘去了哪里，只看到那布包里的纸币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上海，远方那个灯火林立的城市，真的要向他张开怀抱了吗？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像做梦。
娘最近的话越来越少，看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柔软。
那天娘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他等到深夜，他摸着夜路去找娘的影子。他一路高喊着：娘，娘。可除了远山的回声和近处的狗吠外，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他哭着喊娘，泪水将他浸泡得异常脆弱。
娘的尸体是几天后运回来的，送娘回来的人说，娘是过路口时，被一辆汽车撞倒在地的。那个路口，在几十里外的县城。娘倒地时，紧紧的抓着一个布包，包里除了一撂纸币外，还有一张县医院的卖血协议书。
送娘回来的人，是娘的远房亲戚，指着他的鼻子大声的训斥：“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非要上什么大学，你娘为了你的学费，这十几天在城里四处乞讨，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卖血，卖了血身子虚，要不她怎么可能躲不过一辆汽车……你知道你娘最后一句话说什么吗？他不让那个撞她的司机送她去医院，她只要求人家供你上完四年的大学！”
“娘――”，他哭倒在地。
他没有去上大学，录取通知被他撕了个粉碎，他珍藏了那份协议书，这是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给他的弥足珍贵的财富。
他在当地的小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他知道，娘活着也会赞同他的选择，毕竟还有那么多的穷孩子，等着他去托举起那些飞翔的梦。他发誓，他这辈子挣的所有的钱，都要交给那些苦命的孩子。
每年秋天，他都会到娘的坟前，挨着那堆低矮的土，他觉得那是躺在娘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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