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父亲去世几年了,回忆他生前的点点滴滴,给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痛!
父亲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病。因为,他骨子里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个冷酷的现实,这在极为封建的农村里,是让他抬不起头来的。没有儿子来延续香火,对一个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人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就这样,我在这个很压抑的家庭里长大了。看不出,父亲对我们有多爱,也看不出父亲对我们有多恨。我一向不大喜欢父亲,我从小就害怕父亲,怕他的严厉,怕他的沉默,怕他的和母亲呕气时的不吃不喝……
父亲,我那高大健壮的父亲,用他的汗、用他的泪养育了我们,而他的内心是极为凄苦的。
父亲一向很要强,自从祖父去世后,十几岁的父亲便和祖母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养活一家十几口人,父亲小小的年纪便跟随着人家,去遥远的他乡干活。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星星和月亮都给他记录着。后来我的小叔又过早地去世,留下了一群年幼的儿女。婶子年轻,地里的农活干不了,父亲便领着我们众姐妹去给婶家干农活。两家的农活也不少,可是父亲什么活也不愿意落在人家的后面。这当然就苦了我们,我们从很小就得跟着父亲干农活,忘不了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田地里,父亲领着我们姐妹在挥汗如雨,忘不了在大雨滂沱中我给父亲拉车子的艰难,忘不了在皎洁的月光下,跟父亲编席子到深夜的日子。尽管如此,家中生活还是很拮据。生活的艰辛让我过早品尝到世道的不公与人生的艰难。
我们姐妹几个干农活的力气毕竟不如那些男孩子们,看着父亲生气的'样子,我们都不敢懈怠,而是更加的卖力。可我还是从父亲失望的脸上读出了悲哀:一些重农活,像是运粪、耙地还是男孩子有力气。于是,我们便天天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父亲的叹息:人家有了红公事,谁替他去喝喜洒?人家有了白公事,谁替他去吊唁?邻家有修房子盖屋子的,谁替他去帮人家下个力?……而这些活动都是要男人出场的,我们这些女孩子们谁能替他去四处奔波一下?
时光飞逝,日子在坎坎坷坷中一天天过去。父亲老了,他的女儿们也都像小鸟一样飞走出嫁了。家里就剩下了母亲和父亲,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父亲极少串门子,我最清楚父亲的悲哀了,看着别家的老人,膝下有一群孙男弟女,父亲的心就像被小虫子啃噬着。但是,日子还算过得舒服,地里的农活已经不让他干了,由我们姐妹们供他吃,供他喝。然而不幸的是,我那衣食无忧的父亲,我那苦命的父亲,我那一向高大健壮的父亲一下子病倒了,几乎没有给我们任何的思想准备,我们谁也不愿承认这个最不幸的事实——父亲再也站不起来了!
父亲病了,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喜怒无常,一会儿急躁,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叛逆,一会儿乖顺。有时刚刚吃了饭,他却大喊说是不给他饭吃;有时我们也会因为某些事情笑起来,父亲就显出非常生气的样子,说是我们不知他的死活;他那么难受,而我们还在笑,就好像他病了,我们也得病似的,就是不生病,也得装出难过的样子来,好与他同呼吸共命运,更为难过的是,父亲夜里不睡觉,满屋子里爬呀,转呀,叫呀,喊呀,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而他白天就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父亲,我怎么也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您一向是那么的要强,那么的有着自己的尊严,您现在怎么了?我们无论求多少医,拿多少药,就是治不好您的病,您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本来,您可以安享晚年,可……
只是可怜了母亲,她白天不得闲暇,夜里还要照看父亲。而父亲也不让母亲去睡觉,他非常自私的霸占了母亲的睡眠时间,让母亲陪着他,一会儿要吃,一会儿又要喝,一会儿要尿,一会儿又要拉。总之,父亲夜里精神得很,如果你不管他,他就要大喊大叫:来人啊,救命啊……弄得四邻不得安宁。母亲的身体垮了,严重的颈椎病时常折磨着母亲瘦弱的身躯,我们便开始轮流来服侍父亲,父亲的脾气不见好转,病情也不见好转,再后来,他的病已经不能治疗了,而父亲却嚷着去医院,我们只能编瞎话去安慰他……
我是个不孝女,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只有我不在跟前。跪在父亲的棺木前,拿开父亲脸上的冥纸,与父亲近距离的凝视,我还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的端详父亲:黑瘦,多老年斑,脸上看上去很平静,只是那张着的大嘴已经合不上了。也许父亲还有许多话要说,也许父亲还留恋这个曾经给了他痛苦的世界。
哭也徒然,哀也无助。擦拭一串串眼泪,将记忆一一珍藏。父亲,假如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女儿,我要你还我一个幸福的童年,我也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得到你的娇宠、爱抚;我要你还我一个成熟的少年,能够和你平等对话,能够得到你的指点、帮助,好让我少走一些弯路。父亲,假如有来世,你一定还做我的父亲,让女儿好好孝敬你!
父亲,愿你在天国的路上无风无雨,愿你在天国里无灾无难,不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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