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屋子里飘散着袅袅白烟,案几上摆着几柱燃着的香,蜡烛的火光点亮了周围,烛光下古朴的经书捧在一双有许多干裂的沟的手上,低沉又有些沙哑的诵经声在幽暗的室中响起。
我有些烦躁地开了灯,对外婆说了一句:“外婆,我回来了。”自从她过来帮忙照顾我,就每日燃香诵经,做饭也尽量素食,她信佛,吃斋。
外婆一头银发,短而干练,她的眼睛总是含着善,脸上早已布满岁月的刻痕。她并不高,穿着最朴素的衣衫,背有些驼,肩上挂着黄布袋,装着她的佛经和善心。
她确是极善的。
每每看到她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却坚持着走去寺庙里祈福。她步履蹒跚,每次走在那一段路上却那样虔诚,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到前方去。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她的信仰,那是她的光。她总是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放生。她看着那些展翅高飞的鸟儿,那些欢快戏水的鱼儿,总是眯着眼笑,笑得很愉快。“小鱼儿小鸟儿啊,游去飞去吧……可怜的小东西。”
外婆不爱看电视,嫌吵。可是一旦有地震灾害,她却总是很早就知道,皱着眉头为灾难中的人们念经祈福,日日夜夜,不厌其烦。直到灾难过去了,大家也不再关注,她也终于松口气,默默地将那些经书收进布袋。
这些,这些,所有的一切,却都没有触动那时我烦躁的心。
她的诵经声,入耳成了噪音;她的慈善心,在我眼里是迷信;她身上风油精的味道,让我厌烦。她又执拗得让人无奈。买了新房,请她享清福,她却一个人死守着那间空落落的旧房子,不愿搬走,依旧我行我素地早起、念经、去庙里……老房子里的旧式家具、旧相册,那些照片承载了她和她的家、她的儿女子孙们的从前,她一张也不舍得丢,给她添置新家具也不愿,说是不想浪费钱。她总是这样。
那天,她一人在家。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她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你回来了?外婆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糯米饭。”却在看见我一瘸一拐的身影后赶紧奔过来。她扶住我,让我坐在沙发上,问道:“怎么样?伤到哪儿?还疼吗?要去医院看一下吗?”她的发问让我有些不耐烦,简略说了一下过程。她却还不放心,语气里是焦急和心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我看着她单薄的却想要搀起我的肩膀,瘦弱的身躯,才发现她已苍老得再承担不起什么。
清晨,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我看了一眼闹钟,六点,还早。我刚想继续睡,隐约听见一阵微弱的诵经声,心下觉得奇怪:外婆怎么这么早起来念经?她平时怕吵醒我,都是先做早餐的。我轻手轻脚开了门,想着出大厅看看。
却看见外婆已坐在案几前低沉地诵经,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很模糊,依稀看得见她拿着另一本佛经,案几上的香已燃了大半。无意发出细微声响,她就看见了我,满脸歉意。“吵醒你了吗?你昨天没去医院,外婆想给你诵一段经,保佑你快点好起来……”
我看着她,愣住了。想起她曾经得过什么病,却都怎么也不愿到医院去。我的小病痛,她却这样惦念着。
她以为我生气了,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念了,还早呢,再睡会儿吧。”说着便开始收拾东西。
我语塞,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填满。我想阻止她,又想对她说些什么话,于是成了哑巴般,只知道冲上去,紧紧抱着她。
从前我只觉她迷信,却不知那是她信仰,她对真善美的`憧憬;从前我只笑她迂腐,却不知那是她念旧,她对旧事物的不舍;从前我只说她不聪明,却不知那是她善良,她对弱势力的佛心。
她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她信佛,是因为她不幸,她却情愿每天为我们念经,保佑我们健康安宁。她对谁都慈眉善目,笑容满面,她不伟大,可她有佛一样的心。
最后她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孤独地过世。
一切快得我们来不及抓住。
我再次走进她的旧房子,还是那些旧家具,很老旧的物件却被她收拾得很整洁。墙上的旧照片却蒙上了灰尘,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一张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她,很年轻,穿着一条裙子,麻花辫垂在两肩,她笑得很灿烂,眼睛眯了起来,却还是找得到善的踪迹。她的经书放在案几上,书页都泛黄,很旧,她却保存得很完好。
我们带着她的骨灰到清幽的寺庙,将她安放。我想,她也曾向往青灯古佛吧,可她终究放不下红尘凡世,放不下俗世中的我们。袅袅白烟里,蜡烛火光忽明忽灭,朦胧泪光中,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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