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灯火,星星点点地掠过窗前。那一点暖橙的色调骤然亮起,又窜向原野,消失无迹。四下悄无声息,这个世界匆匆与我擦肩而过,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过往。
有人在铺下吃方便面,过了些许,嗅觉中枢适应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火车在铁轨上一节节驶过,惹得车厢一阵阵细微的震动。灯光打在节骨分明的指上,留下一抹倾斜的阴影。
那些黑暗中仅存的灯光被车窗一个一个抛弃在身后。就这样,那些昏沉的,璀璨的,柔软得仿佛伸手便会把它渲染开来的灯光飞快而又坚定地掠过我的窗前。
——就这样,那么坚定有力地,被抛弃。
在一场盛夏的大雨过后,迷糊地刚睡醒,便忽然接到了男生的电话,一边慢慢地爬起,一边笑着慵懒地和他贫嘴;理直气壮地拿着本练习本,坐在他同桌的位子上,扔给他一道题,看着他手中的算式在铅笔的圈圈点点中揉成几个数字,再优雅地勾出答案;他熟练而又沉稳地持着作业本,淡然地讲评题目,匆匆回首,对上他半眯着的眼睛,他慢慢勾起一个笑,窗外的阳光灿烂的离谱。
记得更清晰的是,窗外的樟树,巨大而古老,那些在夏天茂盛着、张扬着、肆无忌惮着。还有阳光,大把大把镀在一切温暖、朴实的世界上。风鼓动树叶,在阳光下点燃起金色的光斑。
在庸常的某个夏天午后,女生不经意间在窗台边上翻弄着幼时的小玩意,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在陈旧的铁盒里安然地沉默着。她托起一只小小的千纸鹤,忽然记起这是男生给自己的。毕业前漫不经心地给男生一张纸,笑着道:“帮我做只千纸鹤吧。”喧闹的教室里,细碎的阳光掠过窗格,倾落一地。
那是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天。走出校门等待红绿灯,好友在身旁说笑,同学们簇拥在一起,毫不吝啬地分享阳光。那是初夏的阳光,欢悦而温柔,呈出一种透明的暖色调。男生在一旁儿,和同学们说笑着。男生的头发在阳光下变成一种淡淡的棕色,细细的、软软的。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肤被阳光拂得痒痒的,发烫,有一块湿湿的汗渍藏匿在衣领后面。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让我抱你一下吧。”男生还未回过神来,女生已经抱住了他。他的身子骨长开了许多,女生用手环住他的肩膀,不大不小,刚好环住他,女生闭上眼睛,视网膜上呈出一种炫目的暗橙色。他的背温暖而厚实。“啪嗒”一声,阳光被碎发切割成细细长长的摸样,萦绕在额前,锁住了时间,和过往。
女生翻弄着手中的千纸鹤,渐渐地挑起嘴角,刚想放下千纸鹤的那一刻,凭着略带着些灰沉的日光,千纸鹤背部那点淡淡的字迹模糊地撞入眼帘。女生怔住了,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有点难受,她小心翼翼又快速地拆开千纸鹤。那满是折痕的发黄旧纸上是一个人的笔迹
——再见啦。
再见。
女生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于是蹲了下来。用手背堵住嘴巴,让眼泪毫无预兆地“啪嗒啪嗒”砸下来。
绿灯遽然燃起,女生松开了手,从男生身边掠过。甚至——来不及回头再看他一眼,甚至——忘了再道个别。
——就这样,那么坚定有力地,抛弃过往。
沉默而老旧的古樟树上挂满了名为盛夏的果实,那些丰盈的果实在某一个质点猝然炸裂。匆匆回首,男孩站在一片深深浅浅的光斑中。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勾起一个笑容。那些鲜绿的果酱溅了他一脸。
偌大的教室里,阳光张扬着,茂盛着,肆无忌惮地倾斜一地。
凌晨的班机又误点了,我窝在等了许久的飞机的座位里,已然有些倦意了,而过道上的灯依然明晃晃的,窗外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那片阑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安静着。我蜷在有些逼狭的座位里,灯火黯然,机舱内关闭了灯光,等待起飞,窗外远方的点点灯火的灿烂显得过于柔和,仿若要融入了黑暗。
笨拙的飞机在缓缓地滑行,在一片黑暗中,身体随着一种奇妙的触动,我们飞上了天空。窗外依然一片黑暗,而城市那些闪烁的光芒猝然盛开,飞得越高,低处的灯红酒绿就越细小,越璀璨,渐渐的……下面成了一片灯火弥漫的世界,陆光怪离,在一片黑魆魆的寂静中,一如既往,安静地停留在远方。
灯光骤然闯进视网膜,一瞬的明亮让我想起的却是一个女孩。在动荡的车厢里,阖上眼,头靠在我肩上,在沉默中分享一只耳机。
在这个迷惘的世界,我们遇见过很多人,然而有一个人——你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在拥挤的车厢里谈论着同一个男生;没心没肺地互相讽刺着,不约而同地放肆大笑;诋毁过,咒骂过,却在不经意间一如当初。
这才是我关于好友的记忆。正是最好的年华,有一个人用最美好的年华陪你走过。在周五抱着吃遍银泰的念头丧心病狂地冲向银泰;张牙舞爪地扑到对方身上,装模作样,一拳拍在她身上;打个电话能打个半个小时,兴致勃勃地讨论动漫新番。听一样的广播剧;看一样的电影;听一样的歌手。嗯,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喜欢和她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对她好。所谓,好友。
而在我印象中更清晰的是一个夜晚。在与同学在杭州乐园疯了一天,从地铁下来夜幕已经织上了树梢。我们两个就这样,在匆匆忙忙杂碎繁忙的街道寻找回家的公车。路灯倦怠着。B2车辆在我们身旁掠过,可就是找不到车站。我们在倦怠、焦急中走着。
到车站时,两个人都疲倦的只想睡觉。车上无座。她用手撑着扶手,我顺手将她耳朵上的一只耳机摘下,自然地塞进自己的耳朵里面。这是她时常说起的那首歌,温润的旋律在耳边缓缓响起。我记得很清楚,是音频怪物唱的《浮生未歇》。“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谁家唱断的锦瑟丝弦/惊起西风冷楼阙……”
正逢有人下车,她便拉我坐下。她在左边,昏昏沉沉中,我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灯光交融在一起,忽明忽暗,变成许许多多模糊地光晕,好似一派火树银花。半睡半醒中,一个沉沉的物体靠在了我的左肩。我侧目,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在我肩膀上找到了个安逸的位置。那一言不发,却又那么心安理得的摸样,让我恍惚间醒了。
繁杂的霓虹灯打下淡淡的光圈;有人从店里走出来,抓着一袋食物,行色匆匆;穿着长裙的女人踢啦着凉鞋,在路口拨弄碎发。而在动荡的车厢里,她微敛着眉心,在我肩膀上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车窗外,灯火投下点点斑驳。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响。
但,我们还是会在距离和时间中远离。会忘记她抬起眼眸,勾勒出眉间蹙起的纹路;会忘记她装作漫不尽心地递给自己的项链上面写着“best",而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条项链上写着“friend";也忘记了是谁和自己在车厢里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爆发出的大笑,引得多少人侧目。有一天,不再是她陪你走过未知的岁月,说好的形影不离,我们都输给了岁月。
在这几千米的高空中,我第一次感觉思维可以跟不上身体移动的'速度,笨拙的飞机拖拉着巨大的引擎,沉闷地轰鸣着。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可我忆起的还是她,在动荡的车厢里,神色安然地靠在我肩上,窗外的灯红酒绿掠过他的脸庞,悄无声息。我的耳朵里塞着的那只耳机里,有个温润的声音唱到:“不如就此相忘于尘世间/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听罢笛声绕云烟/看却花谢离恨天/再相见/方知浮生未歇。”
于是,在那黑暗中,昔日的灯火融化在一起,交织成一条河流,淹没我的口鼻。她站在河对岸,怔怔地看着我,手里抓着一只耳机。
谁记得,谁忘记。是谁在很久很久以前偷笑着伏在你的耳边说着悄悄话,梅雨之后久违的阳光洒满了过往。
当深夜从机场回来时,已经凌晨了。从出租车上下来,帮父母拿出行李,从小区门口像三只笨拙的熊,拖着大包小包,缓慢而又坚定地回家。
昏黄的路灯打在有些潮湿的水泥地上,泛起一些细碎而又沉默的闪烁;三个人的脚步错乱而又沉稳地走着。我拖着的行李箱,车轱辘在一片略带着些暖色调的夜空下单调而又纯粹地扯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动。单调的小区楼,在一幢幢黑魆魆的窗户中偶尔点起的明亮,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走吧,我们回家。
母亲按着电梯键,我站在楼道暖烘烘的光线下等待父亲温吞的脚步;父亲把钥匙插进锁孔,“啪嗒,啪嗒”,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拉下电闸骤然亮起的灯光,让我想起放学回家后,在书桌前摊开作业本,水笔“唰唰唰”划拉着字迹,门锁被不紧不慢地转动,母亲走进来反手关上的门会带动书房的门一起细微的震动。
开始学会了分辨他们的脚步。那个懒散而厚实的脚步带动着软绵绵的拖鞋在实木地板上“踢踏踢踏”地敲动的,是父亲;母亲急促而有力地在地板上打击出连贯的节奏。父亲对吃的特别在意,自己腌的肉太过咸,被母亲讥讽道“重口味”;夏天一身汗回家,大大咧咧地打着赤膊,踢踏着拖鞋,大裤衩,颇具北京胡同老爷们的市井味儿。母亲身材娇小,晚餐后便窝在沙发里,我一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对抗战剧情有独钟,母亲煞有介事地道,她只是在学习剧中人的谋略罢了。
也有咒骂过,诋毁过,用最恶毒的话把对方攻击得支离破碎,但那又如何?无论是精疲力尽甩上的房门;还是声嘶力竭的抱怨;也有过无奈,手足无措,但那又如何?依然会调侃着,数落着,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会想:哦,他们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会告诉自己:要对他们好一点。因为他们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把最好的给我们。习惯性的拨弄着蔬菜,把肉给留下;习惯性地走进厨房,在一天辛苦奔波后不动声色地劳动;习惯性地对自己好。你可能不太清楚地了解过,但你知道,他们是对你好的。
也会想:哦,要对他们好一点。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很老很老,那时的你不再会说长大后要嫁给爸爸,也不会再向妈妈死皮赖脸地讨零花钱,因为他们已经太老太老了。那个时候,他们会像小孩子一样固执,如同幼时的你一样。那个时候你也要有个习惯:把最好的给他们。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对自己爱的人好一点。
在很久很久以后,你依然会记得,有两个人,给了你那么多的温暖和爱。在多久以后呢?久到你再也看不到他们两个。也有做过很多坏事,好在自己不是一个坏人,因为我也爱他们。
一只不太好使的电视遥控器;待到月中大呼小叫地冲向父亲讨零花钱;第一次给父母烧饭时锅碗瓢盆的大合唱;还有……嗯,譬如说,在半夜偷偷摸摸地爬出去拿父亲的电脑,刚摸回房间,就听见开门声,开灯声,紧接着的是父亲冲出来的声音和一句异常清晰且淡然的“我的电脑呢?”,当时那种万念俱灰的的感觉……这才是家的庸常。即使家再平常陈旧,即使生活再琐碎杂乱,我也相信,这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原创投稿就到中国作文网 www.sanwen.com)
而灯火打开的那一瞬间,想起的还是母亲开门进屋的响动,那些暖橙的色调交织着翻炒饭菜的声音,还有紧接着的父亲走进屋的脚步,零碎而又细微的曲调,打击着纷纷的节奏。然后就这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也就这样吧。
——嗯,走吧。
走吧,我们回家。
就这样,像那些在黑暗中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灯火,照亮了小巷一隅名为过往的砖瓦。我会走过,缓慢而又坚定地错过他们。当我独自面对一片黑暗的时候,我会清楚地记住:在我身后,曾有一盏灯火,无声的点燃了我的此去经年。至少,他们从我生命里掠过。
——缓慢而又坚定地,从我的生命里掠过。
杭州市保俶塔实验初中学校紫金港校区八(6)汪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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