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如花，浓的灿烂，淡亦浅雅。一心珍爱，度了流年。
——题记
梦里花香袅袅，她温婉地垂下发辫，脸上的清涩尚未退去。纤纤细指拈花一朵，俯首自簪，含笑而去。如花的她，最是那一袭花事如梦，付予流年。
龙胆花
很多年以后，她的模样已染上沧桑。她安详靠于泛古的藤椅上，迎着透过窗棱的一抹斜阳，噙着淡淡的笑，娓娓道来。
时光开始缓缓倒流，我恍然看到了那一株龙胆花，笼着稍稍青涩的淡紫色，忧郁，安静，惹人怜爱。
她说她还是在做姑娘时，娴静地垂着两束秀气的麻花辫子，唇边总挂着若有若无的一弯轻笑，眼神清澈，最是俏丽灵慧的女子。民国时代的女子，却从来都谓无才便是德。她上学无门，苦苦乞她父亲，说若能送我上学，几日也好，倘我念得不比哥哥好，再将我遣回也罢。可惜她虽是巾帼不让须眉，却终归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封建的根深蒂固。她纵是哭得死去活来，再教人心酸，也化不了父亲的顽固如斯。
彼时她如一株龙胆，沉默，孤独，隐隐的忧伤缭绕在眉间，心中只剩一片澄澈。开放或者凋零，没有芬芳。龙胆花，爱上忧伤的她。
少女安然静好的光阴翩然飞走，转眼她已身披大红的嫁衣，成了待嫁的新娘。没有环佩叮当，没有三叩九拜的隆重，甚至连件像样的嫁妆也没有，一架破旧的小轿颠颠簸簸，她就这么嫁给了邻村的他。她悄悄抹掉眼角的一滴清泪，侧耳聆听一阵帘外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下了轿子，满地落红，龙胆花未语。
向日葵
她絮絮地说了许多，竟蓦地同一个年轻姑娘家那般绯红了双颊。她羞涩一笑，说旧时她在村子里，可是顶顶好看的美人，无人不晓，无人不赞。
那淡淡的一抹绯红，映亮了她旧日姣好的容颜。那个瞬间，我深信不疑，她一如蹁跹的蝶，曾经那样地绚丽一场。若葵一般的美丽，曾一度灿烂了她的生命。
她成了他家的媳妇，从此开始操劳农活。过去的纤纤玉手密密麻麻爬满了茧子，少女细腻敏感的情怀搁浅在了一家老小的生机上。她就像所有的妇人家一样，勤劳本分，贤惠坚强。她的青春一日一日渐渐隐去，她的眉目倒一日日明艳起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阳光明媚。许许多多的辛劳病痛将她磨砺，如此，在柳暗花明以后，她的人生多了一份释然。
那时的她似一朵向日葵，拥有明丽的金黄色，泼泼洒洒地向阳盛放。美得灿烂，美得灼目，张扬着幸福。所有的苦痛都只化作了一滴滚烫的眼泪，深藏心底，从此她的爱越发灼热，向日葵，沉默的爱。
待五个孩子全部成家立业，她便离开了小村子，四处奔波去照顾孙儿。我被她一手带大，那时候我竟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和人交谈时她总是笑声朗朗，一脸的灿烂。她素来与人相处得甚好，所有人都乐呵呵地直夸她是一个好奶奶。
我常常翻看旧时的相片，看二三十岁的她，四五十岁的她，都如亭亭立着的葵，真的很美，很美。
她的精明琐碎和她明净的笑颜，一并沾染了阳光，透过时光的罅隙，溢出一丝又一丝温暖无比的气息。向日葵昂着头，金黄的花盘上，满载着幸福。
腊梅花
后来，亦是如今。她一叹三缄口，岁月沉淀下来的影子斑驳在脸上，最后也只是沉默。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开落成白瓷瓶中一枝细瘦的腊梅，暗香疏影，皆为浅浅，恰如凭空飞落的一声轻叹。黄腊梅，黄得素静，黄得淡雅，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气质。若那洗尽铅华，归于平静后的人生，有岁月静好之味。
她老去，再没有了轰轰烈烈的心境，深埋于心底的那滴泪，终于源源不断地渗出眼角。清瘦如她，连那形销骨立的腊梅花枝亦要稍逊几分。那刻在骨子里的坚忍，叫人动容。
从小到大，我唤她奶奶。我愿意将她未讲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爷爷不声不响地去了，她放不下那个陪伴了她一辈子的他，一个人搬回了镌刻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小村子里。
我们回老家，看见她剪短了苍白的头发。只道是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她眼眶分明有一圈褪不去的红肿，时常与人说着说着，便兀自别过脸去，暗暗坠下晶莹的泪来。她愈发地瘦了，瘦得形销骨立，叫人不忍凝眸，唯心中酸楚不已。待分别时，她亟亟地把皱巴巴的红包塞入我手中，说是要奖励她的乖孙女。又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好叮嘱一番，唯恐不细。她的目光竟未离我身上半秒，是殷殷的期望，是满满的不舍，是想要深深地记下她至亲至爱的孙女儿的模样。
车驶已远，我心念一动，回眸一望，竟看见她仍一个人黯然站在原处，轻轻地摆着手送别大家。她默默地立于风中，那样消瘦，那样伶仃。我心中猝然一疼，狠狠地。我晓得她是在说，一路平安。
意象中她的模样与一枝斜斜的腊梅花相重叠，一样的单薄，一样的沧凉，亦一样的坚强。梅影横窗瘦，变一庭凄冷，总是无情。腊梅花，哀愁澄净之心。
一席花事付流年
梦回旧时年月，花香沉寂，她于万千花海间拥花一簇，轻嗅，叫人瞧不清眉目，辨不明是欢喜还是哀愁，唯见那清清瘦瘦的女子弯唇轻笑，自有暗香盈袖，不问经年。
奶奶是如花的，她的一生也如一席花事，清清静静，亦美不胜收。
花事一季一季地蔓延，不论是龙胆花、向日葵，还是腊梅花，只愿奶奶可以继续绽放出独属她自己的美丽，又可一直一直美丽下去。她若安好，我便心满意足。
最是那一席花事付流年，再不怕错将流年误。只需一心珍爱，从此度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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