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的小城呵,桥头的拐角处有一棵榕树,多年来守候着脚下的土地,桥下是明净的河水,蜿蜒着流向远方。榕树下,总是倚着阿太,他依偎着榕树,向过往的人们问好。不知怎的,当榕树由陪衬变为主角时,我忽得感到了虚空。
阿太对我不算熟识。我只是在转角处摇下车窗对他一个微笑示意。他又是认不出我,更别说记得我的名字。只是说:“那是……的女儿,长这么大了。”而我对于他的亲情感受,也仅是学院的想通和自然的微笑。我全无机遇去品味这份情感,因为他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他深爱的世界。离开前,他一直过着简单的生活,住小屋,解决伙食,生活井井有条。过完九十大寿,然后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点。大寿那天,我们在他居室旁的明敞堂屋里同聚一堂,甚至于五世同堂。他与亲近的亲人朋友围坐着一张大圆桌,大家斟酒举杯,笑谈风云。他精神不错,皱纹很深,却看得出他不错的体魄。我天真地想一百大寿时,我们再同聚一堂,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啊?
——还未来得及去构想,爸爸就拉着我和妈妈去了一医,爸爸带了一碗炒面。 我和妈妈没有进去,而是平静地坐着,我们彼此不言,而必定聚焦在同一点。有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并且第一次是离我如此的近。它一点一点地向我逼近,而曾经的画面也冷到了冰点,像电影般冻结着展开;像过眼烟云,却有冗长的慢镜头——榕树,小桥,小城。或许有一天,都将不存在;或许有一天,我们不再属于故乡。我是谁?在何方?又要去何方?我静静地思忖,陷入可怕的.沉默。
爸爸打开车门,他回来了,向我们细说:送阿太来医院的是他的儿子——一个三轮车夫。平日里生活很清苦,爸爸递给他面时,他惊异迷茫地望着眼前的完备,眼睛睁得极大:“这是给我的吗?”爸爸点点头,随即狼吞虎咽。他像一个迷失在城市喧嚣里的漂泊者,我无法想象他内心的波澜,关于死亡,关于亲情。阿太需要住院,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一切都变得迟缓,我们只能守候。那天夜里,爸爸不放心地又去了一次医院,或是亲缘的直觉,或是良心的背负,总之踏上了黑夜的路。所幸他及时赶到,阿太的儿子正强迫他父亲离去,放弃延迟生命的判决。阿太只能照做,一个步入生命尾端的老人如何去抵抗仍还强壮的儿子的要求?拮据的生活让他几近忘记生父的养育之恩,在这样的命运关头,亲情在他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好像看待陌生人一般。爷爷说:“其实阿太他还可以多活一年。”可是这又奈何呢?
葬礼那天,奶奶哭得很伤心。我们挽着毛巾,头戴代表第四代的帽巾。我很沉静地站着,送他走的并不是《葬礼进行曲》,而耳边充斥着鼓号声。我想,一个老人难道愿意亲人以这般的嘈杂向他做告别吗?我安静得出奇,榕树在侧眼望去的地方,而小桥上却是不该属于小城也不该属于老人的车水马龙。这个冬天,这个春节,年夜饭上不再有五世同堂。他,成了过去,却是无法替代的过去。
站在一个从未来过的视角,以忽远忽近的距离,细细品味,不知不觉,那些所谓记忆的碎片悄然拼接成一种难舍难分的东西,像是血脉相连的感情。我走至榕树下,仰望罅隙中的蓝天,还是那样湛蓝,只是我,无语凝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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