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或许有时候会张开他洁白硕大的牙齿，盖住那薄薄的嘴唇，嗓子总会发出怪异的声响。

那时手上长出老年斑，澄黄澄黄的小颗粒，稀疏落在他宽厚的手掌上，岁月似乎磨砺了好多好多。何时岁月才能停止？

当爱与时间对抗，终究会消逝。

父亲总是会笑着，当他板着脸的时候，眉间酝酿着怒火的时候，必须要识趣不要惹怒他，不要招惹他，那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即将破开的皮球，你的触碰都像是针一下子扎烂了那个球，“嘭”一声爆炸。

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的暴怒。

父亲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这毕竟只是外表，除了我和母亲，没有人会比我们更了解他。

他正值壮年的时候，出差回家，好几个月都没有见他，一看见他怎么瞧都陌生，下巴会冒出细细密密的胡茬，青色布满了下半个脸颊——我似乎没有忽视他眉目间一丝一缕的倦怠。

他是个脆弱的人。

离开终究很久了，厚重的亲情如同添上了水，渐渐变浅，变淡，变稀释。

当我说出“我不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怦然从混沌中醒悟了，余年幼，不懂事，调皮捣蛋，喜欢刻意去伤害别人，但是玩笑是开大了。

暴怒的脸外加扬起的手掌，我眼泪婆娑的，暗暗觉得自己真是犯傻，躺在床上，直直瞪着他颤抖着怎么也挥不下来的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父亲的脆弱，我明白他的心理，我从那件事情开始起我就刻意观察父亲的一言一行与谈吐表现，甚至在他的眉目间可以依循几丝我的影子。

依稀是脆弱的影子。

是啊，正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才这么在意。

在深度剖析心理学的某个方面，我一直把心理阴暗面当成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像爱我一样爱那个心理阴暗。这个心是脆弱孤独的，寂静凄清的，没有感情的渲染，潮湿而有着千疮百孔。

我中毒很深，但毕竟父亲中毒不深。

我尽量想要缓解父亲心理从小时候就留下的`创伤与脆弱，我听母亲说他睡梦中都在骂人。当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太明白，还有些吃惊，在岁月的推进中，我也渐渐意识到了这种不明的情绪。

心理阴暗面。

父亲不属于那种极度的心理阴暗。

但他的脆弱，他的谦让，他的暴怒，他的狠戾，他的敏感。在每一分每一秒钟，我都愈发感觉得到。

我在意他，所以我要帮助他。

因为我爱我的父亲，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一池寒水，半尺岁月，愿意相携，慢慢踱步在黑暗阴影的边缘。

阳光依旧在前方，我的心，一如往常般，吮吸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