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文化是中国特有的文化,假如我们判断不错的话,竹文化应是与儒文化相得益彰的一种文化。在竹子身上,儒生们或看到气质、风骨,或看到虚心、谦恭,《岁寒三友图》是这方面最突出的典型,松竹梅从此成为屡屡出现在各种器皿上的图案。
中国文人中与竹子最亲近的当属蜀人苏轼,他的名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道破了苏东坡酷好竹子的心态,而他策竹杖的风姿,也从此凝固为一种何妨从容且徐行的造型,如果没有竹林衬映在苏东坡的身边,他迷人的魅力会大大削减。
也有不善待竹子的文人,譬如杜甫先生,他有名句云:“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将竹给予如此恶谥,而且还要动一番手脚下决心“斩”之伐之,也是破天荒的事。杜甫为何如此憎恨“恶竹”,不得而知,但他在成都的草堂前不乏修竹若干,或许是后人代植的吧?
蜀南竹海,地处宜宾,有翠竹数百亩,依山而产,起伏若海,规模亦如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尤其是在高处鸟瞰,当云雾袭来之际,那种海的气势更扑面而来,耳畔似有涛声响起,如果此时有舟楫随绿浪起伏,注定是件毫不奇怪的事。
潜入竹海,同时也沉入绿海,呼吸着有淡淡清香的空气,感觉到绿色的氧气正源源地输入到自己的肺叶里,像清洁剂般清洗着因都市废气而吃力开合的肺,你几乎能够瞬间感到这种大自然珍贵的赐予。甜丝丝的滋味通过喉头气管,流向四肢百骸,流向大脑及每一根血管和神经,而满眼充盈饱满的绿色,让你快意沉浮,直若化身为一尾鱼儿,沿着印满青苔的小径,管自游向竹林深处。
竹海中的竹子,以粗大的楠竹为主,也有苦竹、慈竹、龟甲竹及人面竹。与一位竹海作家闲聊,才知道竹子也分公母,母竹产笋,公竹则无。再细问,才知道每根竹子的每一层竹节都由最初的一根竹枝生出,这竹枝若分出杈的,便是母竹,不分杈的,则为公竹。
就是这么一点区分,简单,却又有大学问。记得若干年前去安徽,在出产砀山梨的一处集市上,我无意中也获得了类似的知识:梨如人类,亦分公母。母梨形大,且多汁甜美,公梨则逊色得多。
竹子与梨子岂止分雌雄,甚至还可能有自己的声音。近读《参考消息》,一篇摘自英国《泰晤士报》,题为《细听植物心声》的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该文的副题更妙:《采花花朵哭泣摘瓜黄瓜尖叫》。而且这项由波恩大学应用物理研究所完成的科研成果证明,如果配备合适的窃听装置,他们就能够区分健康与染病的蔬菜。同时波恩大学的科学家们认为,植物不仅仅互相交流痛苦与疼痛,就像人们在医院候诊室等候看病一样,它们还互相提醒面临的危险。
杜甫曾云:“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像他老人家要斩恶竹一样,这两句诗无意印证了千年之后波恩大学科学家们的研究。诗人是大自然的.一个特殊器官,越伟大越杰出的诗人越是如此,他们在倾听自己内心世界时也能倾听天籁,否则何来这千年之后的巧合?
蜀南竹海里的竹子,蓬勃旺盛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坦然且坦荡地在竹子部落里快乐成长,较之城市庭院里那些盆景般缩在墙角里的同类,委实幸运和幸福得多。
当然,它们承受的关注甚至诗意的爱抚也少得多,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竹海里的竹子们,肯定是有着自己的声音的,公竹和母竹会互相倾吐爱情;嫩绿的竹笋则会呼唤雨水和阳光;竹叶会在竹枝上迎风摇曳,把大粒的露珠调皮地抖落;土层下的竹根们会串门问好,甚至会互相提醒:跟头打声招呼,别忙着开花。
竹子一开花,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竹海里听竹,一种人生的雅趣,也是机缘。是绿染灵魂绿透身心的一种洗濯,此刻,当炎夏渐渐袭来时节,写下“竹思”两字,权当做一剂清凉解暑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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