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花，曾经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员。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的家当还放在那，那里的村民也还会时常提起我，而这一切都还要从那时说起。
那时村民们都很怕我，因为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她是个仙女。那是一个雾气笼罩的下午，正当村民们在村口闲聊时，我母亲在父亲的搀扶下走进来了。一瞬间，雾气消散，太阳照在斑驳的村墙上竟显得闪闪发光。男人女人们都移不开自己的视线。的确，这个仙女的气质和美貌令他们不敢相信，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就更没人敢接近她，
母亲在生下我后不知所向，人们则变得更加敬畏我。五岁时，正当我与新认识的伙伴妮妮在路口玩石子时，她的母亲慌慌张张地把她带走，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十岁时，我帮助村民修补因冰雹而砸坏的村墙，修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剩下的人都在隔一条街上的小酒馆里谈天说地。母亲遗传给了我绝佳的听力，我却因此听到了更多村民们对我的风言风语，但是我不介意。父亲好像也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我，我记不清了。有人说他遭受天庭的惩罚，被关进了地狱；也有人说他整日在酒馆里寻欢作乐，终日不再清醒。我不知道，也不怪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五岁。那是一个黄雾弥漫的早上，我正在草堆里睁着眼看窝棚顶，却突然听到村长大喊：“出事啦！出事啦！”村民们急急忙忙跑过去，我也悄悄地起来蹲在墙角处看着。原来是河流出事了。村长说他老婆凌晨去河边打水，可一个早上都没回来。村长放心不下，这才来河边寻找。却发现河水变得又黑又黏，他老婆也不见踪影。一个路过的铁匠比较胆大，鼓着勇气往里探了探，马上便被那河水吞了去。村长急得满脸通红：“大伙儿，这可该怎么办啊！”他一下子跪在地上。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朴素的妇女抽抽噎噎地冲进了人群，又马上瘫坐在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大家都认得那是渔夫的老婆，看见此情此景，一下子便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提着意见。这河是村里唯一的河流，即使不去管它，村里人迟早也会因缺水而渴死。恰巧这时，渔夫说道：“这河水必是被妖物所侵，听说那万妖山上有株玉莲，像翡翠一样通透晶莹，是天下至纯至净之物，乃是神仙之物，若能取来，必能净化河水，将那二人救回！”话音一出，顿时一阵寂静。万妖山，顾名思义，那山是几百年来被降服的妖物的牢笼，以前有几个胆大的去山脚走上一圈，回来就神神颠颠，只能统一照看着，大家都比较怕，不想去。这时，裁缝大妈说：“让小花去吧，仙人之女，本应有仙气护体，谅那万妖山也奈何不了她。”大家一阵附和。“是啊。”“她人呢？快去找找她！”听到这话，我从墙后走出来：“我去。”村里人脸都涨得通红，觉得尴尬，不敢直接看我。村长走过来对我说：“我们村的未来都掌握在你手上了。”我高声说：“大家请放心吧，我今晚就动身，为村子寻得玉莲！”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夜空中难得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就不是知道是星星还是萤火虫。我带好装备，其实也只有一些村里人给我送来的衣服、刀之类的物品，不管怎样，在我决定要去之后，村民们对我也亲近了一些。刚走出没多长时间，我便感觉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没有后看，只说：“出来吧。”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他扭扭捏捏地绕到我前面，说：“我是小牛，我与你一同前去吧。”“不行。”我没有停下，继续前行。“可是，我想去找我的父亲，他被河水吞掉了。”我看着他，原来他就是铁匠的儿子。“你放心，我准备好了！”他摇了摇自己手里的剑，说：“我能保护好自己，况且你也需要一个帮手，对吧。”“那你自己小心，我不会保护你。”说完我们便一起上路了。
到了山脚，本来璀璨的星光忽然变得稀稀疏疏，连树周围都绕满了黑色的雾气。小牛颤颤地说：“这就是万妖山了。”“看这山的高度，我们可能要爬个几天才行。现在就动身吧。”说完，我便直接踏了上去，那些黑雾碰到我竟然自动消散了。小牛躲在我身后：“哇，真的是仙女的女儿啊！”我一怔，问他：“你不怕？”他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会帮人救人的神仙啊！”我心里微微泛起波澜，却没有回应，一直往上走着，终于来到一片宽阔的平地。高大的树木不知延伸到哪里，地上堆满了枯萎的树叶，踩起来嘎吱作响。“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早再起身。”小牛披开衣服，乖乖地躺下了，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也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小牛的尖叫声中醒过来。小牛慌忙向我这边凑过来，手里好像拿着些什么：“你看！一只大蜘蛛！”一直有着数不清的腿的黑色大物在他手里慢慢蠕动着。我怔住：“怎么，你还要养？”小牛翻了个白眼：“你不懂了吧，蜘蛛报喜，这肯定是说我们今天会过的很顺利！”“赶紧走吧。”我没再理会，小牛也把蜘蛛放下了。过一会儿，我们正式踏上了征程。正如昨晚所见，树木高大得遮蔽了天日，即使是清晨也像是夜晚一样漆黑，我们顺着昨晚走的路继续往下走，走了好长时间却还在这树林里，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人的尸骨。我突然感觉十分怪异，便扯住小牛在他耳边说：“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树林，而是树妖设的陷阱！”“哈哈哈，没想到你们也不过如此嘛！”我话音刚落，最近的几个树便迅速相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你们再也走不出去了，哈哈哈，没人能逃得出我树妖的陷阱！”“难怪在外面看上去那么小的山却有这么大的树林，是我大意了。”我在心里懊恼，小牛看出我的心事，便说：“没事！幻术一定有破解之道，这是我爸教我的！”说着便拿出宝剑，直直地向树妖的脸砍去。“啊！你在做什么！给我停下来你这个无知的人类！停下！不然我要你不得好死！”树妖的枝干在空中更加张牙舞爪，地上的枯叶、砂石纷纷刮起。“你没有那个本事！如果你有的话你早就在我们睡觉时杀了我们了！”小牛更加用力地朝着枝干砍去。“啊——”伴着一声尖叫，漫天的树林一下子竟只缩成一小片树叶。我和小牛一下子挂在了悬崖上。还好小牛还有半个身子在上面，他一下子用手臂支撑起来，跨了上去，顺便把我拉了上去。“好险，”他擦着汗说：“接着往下走要小心点啦，这次多悬啊！”我自知心里有愧，小牛还在嘟嘟囔囔，我没有多言，就继续往上走。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妖物遍地的深山里，居然有一家客栈。装饰的不是特别繁华，在这山里却显得格外突兀，客栈外面有一圈栅栏。“这一定又是幻境。”小牛赶上来对我说。“先去看一下，反正也躲不了。”我蹑手蹑脚地接近大门口，里面却传出一句：“进来吧，小花。小牛，你也进来。”我俩一瞬间呆住了。“不知里面是何人，居然认得我们两个。”我在心里暗想，推开门进去，里面的空间更加宽敞，比外面大了许多。左边是个壁炉，右边是个空无一物的床。中间是个红色的方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具。说话的人难以辨认年龄，背对着我们坐着。“小花，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男子缓缓地转过来，小花觉得他有点面熟，却又十分疑惑。“你认得我？”男子仰天大笑几声，说：“何止是认识，，我是你的父亲啊。”“父亲？”小牛迷茫地看看你又看看他：“那你为何会在这万妖山里生活，难道你是妖？”男子拿起茶壶，轻轻的擦拭一只透明的杯子，说：“我是人。你们不知道吧，其实万妖山里不只是妖，还有很多人，恶人。他们也是被人流放到这里，有的是被诬陷，有的早已悔改，却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东西乱撞：“这就是你离开我的理由？来与这些人、妖相伴？”男子的语气好像低沉了一些：“不全是，但是也有一部分。”小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说：“你真是太荒谬了，哪有人愿意离开人来与妖一起生活，看来你真的是疯了。”男子倒着茶说：“人与妖又哪里有区别呢？年轻人，有一天你们都会了解的。喝茶吗？”说完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我感觉心里的石头越来越沉重，再也承受不了，就拉着小牛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我的父亲也这样，那我也受不了…”小牛小心地跟在我旁边。“你不用说了，本来父亲就有没有都一样。”只是很奇怪，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终于看见了一个窑洞，“我们就在这里呆着吧，歇一会儿再动身。”我对小牛说完，便靠着墙坐下。小牛说：“我去探查一下路线，还是找玉莲要紧。”说着便走出去了，我刚想阻止他，却觉得眼睛沉重地像被黏住了一样，就沉沉的睡去了。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全黑了，“糟了！小牛！”我冲出寻找他，却只看到小牛的宝剑掉在窑洞不远处，顺着宝剑的方向寻下去竟然一路看见了他的衣物。“一定是妖怪抓了他！”跟着跟着，好像听见了小牛的呼喊声，我往树后一躲，只露出眼睛向那边看去。只见一只闪着金光的'庞然大物慢慢走过来，漆黑的夜晚里显得尤为明亮。它的身高与树差不多高，身形跟房子差不多大，半透明甚至可以看见它的内脏，它手里抓着小牛，好像随时要把他扔掉一样。“不行，我一定得救他。”我刚想现身，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原来是我的父亲。“你去干嘛？”“当然是救小牛了！”我正欲奋力挣脱，他又开口了：“那是这山上最大的妖物，连其他妖物都躲着它，你去就是找死！”“难道我就看着小牛死吗！我做不到”我感觉像被挠了一样恼火。“你做得到，女儿，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知道的。”父亲定定地看着我，“值得吗女儿，为了一群从来不在乎你的人用尽自己的全力，为了一个欺骗你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你看看这个！”说着把一块嫩绿的东西甩到我的手里，是一块玉。“这是我在小牛被抓时捡到的，这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这是一块有法力的玉，它可以限制你的仙气。女儿啊，小牛一直在防你，你还要坚持这样做吗？”那一瞬间我的胸膛里好像涌起各种我无法辨别的情感，感觉就要支撑不住的我瘫在地上。“小花，跟我走吧，你可以拥有真正的家庭，真正的生活，走吧，快跟我走吧。”父亲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急切。我看着金物好像马上就要摔死小牛，小牛痛苦和挣扎的五官扭做一团，便转过头对父亲说：“小牛有没有防我，让我自己来了解真相！”说着我便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拿着小牛的宝剑冲了出去，一把把它插入了金物的心脏上。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慢慢地睁开眼，却看见小牛通红的脸：“你可算醒了，都昏睡了一天了！”“我父亲呢！金物呢！”我看着窑洞里熟悉的场景，觉得有些许迷惑。“我们不是早就离开你父亲的茶馆了吗！还说金物，哪里来的金物啊，你真是睡糊涂了！”小牛一边装衣服，一边翻了个白眼。“不对，难道都是一场梦，对了！玉！”我低头一看，果然还在我手里。小牛碰巧转过来，慌张地夺过去，说：“你哪来的？”看到他这样慌张的神色，我便问道：“这是用来防我的吗？”“瞎说，真是病了。这当然是用来防妖物的啊，难道还真什么都不带就来万妖山啊？你到底为什么会拿到？”小牛故作生气地说。看来父亲是与梦魔合体了，在茶馆里给我下套，想将我永久地困在梦中。“没事，我们继续上路吧。”我装作没事地说道。“这个人还真奇怪。”小牛又在嘟嘟囔囔了。
不知不觉我们上山两天了，第三天终于到了山顶。“这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小牛说。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可却空无一人。四周十分静谧，云越积越多，乌鸦也在“嘎”“嘎”地叫。“进去再说。”我推开了大门，里面的道路四通八达，想必是个迷宫。“怎么办？”小牛摊摊手。“一定有别的路！”我们绕了一圈，找到一个侧门，推开，却有一条大蛇扑面而来。幸好小牛迅速地拔出宝剑，直刺七寸。“不管怎么说怪物总比迷宫好办多了。”突然，一阵悠扬的音乐从远处传来。我不理他，朝着琴声的方向走去。最后走到了一间白瓦房前，我一推开门，里面的女子微微一笑说：“等你们好久了。”小牛目瞪口呆：“你也是妖？这么漂亮的妖，难怪要被关起来了！”说完脸一红，急忙退了出去。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不是妖，是仙。”女子擦了一下手，站了起来，“小花，其实，我就是你的母亲，如果你想这样叫的话。”“母亲？”我无法理解，“你为何会在这里？”女子走到窗边，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是仙，只因犯下错误，才被罚来守这座山。在我怀了你的时候，被天庭知道了，他们强迫我打掉你，不然就威胁要禁锢你的父亲，我没办法只好照做。”“你照做了？那我…”“没错，你也并不是真正的人，我给你取作小花，只因你是我用花瓣孕育出的人形，你一路上来那些妖怪无法动你，不是因你有仙气，而是因你本质上与它们是一类的。”“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而你本性不坏，就算你内心极难有像人类一样感觉，却仍愿意为村民奉献自己，愿意竭尽一切力量解救你的同伴，所以在你进来之前，其实已经被升为花仙了。妖是打不开这座宫殿的门的。”
“我知道你是来找玉莲的，它的确在我这。可是小花，你要知道，村子里的河水并不是因为有妖物作祟，而是因为村里人心不净，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你没与他们作伴，其实是好事，因为他们早在背后彼此相互猜忌，相互背叛。那天早上铁匠的老婆好像留下了许多眼泪，其实她早就给铁匠戴了绿帽子，剩下的人也是，骗人的钱、偷人东西，这样的行为比比皆是。大家都不再互相信任。他们怕你，因为他们以为你是仙，他们怕自己龌龊的本质在你面前暴漏无疑，他们怕被你看穿内心，所以只能远离你。”
“不要怪罪你的父亲，虽然他现在半人半妖，当他仍本质不坏，他只是想留住你而已，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有他的恶人朋友们，他们的心地远比你的村民好太多，他们帮助彼此，为彼此着想。就像上次，你父亲差点被猫妖抓住，正是那群所谓的恶人救了他。所以你父亲想要来到这里，情有可原。而可惜的是世人不愿再了解他们，对他们始终抱有偏见。”
我更加沉默，只能坐在墙角的凳子上。“我该怎么办？”女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的确有办法，只是需要牺牲你自己。”我站起来说：“我不怕，如果能救村子，如果能拯救这万妖山，拯救这村子，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女子赞赏而惋惜地看了我一眼，从柜子里拿出玉莲，果真像翡翠一样通透。“你只需吃下它，在午夜之时站在万妖山之巅就行了。”“就这么简单？”“然后你会元神聚散。”“我不介意。”说着，我便吞了下去，“帮我跟小牛道别。”
“小花？”
“嗯？”
“我会记得你的。”
转眼就要到午夜了，我走向万妖山之巅。
午夜，我身体的每一处渐渐化成了一丝一缕的彩烟，伴着清香的小花，逐渐覆盖了万妖山和村子的土地。我看到河水再次变得清澈，万妖山再次变得碧绿，村子里再次变得明亮，人们的心地再次变得善良；蜘蛛变回铁匠，小牛找到了他的爸爸；大蛇变回妇女，村长找到了他的老婆。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终于感受到了喜悦与幸福。我一直都相信每个事物存在就一定有它的价值，不管我是仙，是妖，如果我由花中来，不如就让我随花而去。文/杜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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