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
她咂巴着嘴,苦涩的滋味便在味蕾上荡漾开来,不觉间感到口干舌燥,舌尖被龟裂的嘴唇割得生疼,正如此刻她的心被痛苦折磨得缩成了一团。过去的种种有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晃过,这还是记忆中他那个熟悉的身影吗?她不知道,只是任凭回忆的列车朝她呼啸驶来……
还记得那一年,她12岁,而他27岁。宽广明亮的大礼堂,板直光亮的演讲台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在他清秀俊朗的脸上,醉人的微笑仿佛让人沐浴在混合着丁香花芬芳的春风里,在他洋溢着青春激昂的话语声中,她知道了他的故事。他是一个普通的军队士官,在一次常规的实弹演练中,看到被吓懵了的新兵和地上“滋滋”冒着白烟的手榴弹,他没时间犹豫,捡起来然后向远方投去。他以生命为赌注挽救了两条人命,不过却因此失去两根手指。退伍后,他带着勋章荣归故里,在所在的县市的中小学中进行演讲,宣传英雄主义精神。而她,就是那其中一所学校中的`一个普通学生。
在他一字一句青涩而又腼腆的叙述中,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便在她的脑海里逐渐丰满了起来,即便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不过相比于课本中那些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他显然是她心中最熟悉的英雄。
那时候的她,坐在茫茫人海中仰望着高高的讲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这背影便在她稚嫩的心尖生根,发芽,在那些年青年少的光影中,被拖得很长,很长……
后来,她出国,深造,学成回国,成了家乡的一名公务员,过着平淡寡味的日子,那记忆中熟悉的高大的身影也被时光的流水磨去了棱角。
直到有一天,当一分办理低保的申请递到她的手里时,她的心猛地一颤,熟悉的照片,熟悉的姓名,熟悉的履历,只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眼前却已不再是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佝偻萎缩,被岁月侵蚀榨干待尽的干瘪老头,曾经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下一副干枯的躯壳。她的心痛苦地缩成了一团,她童年最熟悉的英雄如今竟如此陌生,她慌乱地办完手续,然后逃也似地跑出了办公室,大口呼吸着空气,去填补内心的空白。这一年,她25岁,而他40岁。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几年的光景足以使她淡忘这次不愉快的会面,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她像往常一样翻看当地的报纸,一个小豆腐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则报到见义勇为的文章,劫匪抢了一辆公交车,车上没有一个人敢吱声,除了那个人,那个站出来与三个歹徒搏斗并且最后身中数刀而死的人。因为编者找不到死者现在的照片,就选取了他年轻时的旧照。当她的视线转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不觉泪如雨下,还是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庞,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个熟悉的英雄,只是,他们已阴阳两隔。
泪眼朦胧间,仿佛昨日重现,12岁时的她,依然坐在茫茫人海中,仰望着高高的讲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如此熟悉……
这一年,她30岁,而他4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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