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年三十,咱,找个饭馆吧,吃盘饺子,这年就算过了。”父亲仿佛轻描淡写。静静地,一家三口在北京城一家偏僻的旅馆,围坐在拼接起来的两张小床上,为了省些钱,我们住双人间,还自带了好几天的馒头。
当我们一家手提肩扛着大小行李走出北京南站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的黄昏,雪花毫无章法地飘落着,拷问着天穹下行色匆匆却不知所措的人儿。进入高中以来,每天拼命的背诵学习却挽不回日趋低廉的成绩,眼看高考临近,父亲决定带我去北京求学,然而学费不菲,更别说北京的住宿与日常消费,爸爸妈妈为我付出太多。
转眼已是年三十,北京,这儿并不是景点路段,路上几无行人,偶尔几辆汽车呼啸而过,暗黑天幕与摩天大楼几欲压顶,几乎所有店门都关闭着。我们仨成一排漫无目的地走,过天桥,拐入深巷,终于找到一家地下餐馆,招牌发着微弱的红光——是一家饺子馆,经过询问,发现这里过年的人也都是工作在外回不了家的人,一会儿热闹,一会儿又冷寂,只剩了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
“嘿,你们三位来点什么?”抬眼一看,是“店小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着一身黑色便装,顺手围了个大白围裙,蓬松的头发还染了黄色,一张清俊的脸上总挂着顽皮的笑,一支磨花了的圆珠笔在他手上旋转着,一份菜单递到我们面前。又是个北漂少年,行为一点不约束,几乎是“跳着芭蕾”来到我们面前,透着一股憨厚劲,即使这样,仍不能让我们放松警惕。
几日来发现北京确是个消费高、节奏快的城市。我再也忘不了两年前来到北京时,一家人到饭馆吃饭,一次饭价奇高、一次“被漏菜”(已付菜金)的经历,或许是我们没有读懂价目表,亦或许是“店小二”实在是太忙了,北京吗,理解万岁!
“您想要饺子吧?今儿年三十”,他抢在我们前头,乐呵呵的样子。“对啊,你们有饺子?”父亲操了一口乡音浓重艰涩的普通话问他。我心里一沉,盯着他看,猜想着他会有什么反应,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妈妈打量着菜单上的标价,盘算着到底能买几个菜。“什么都有,猪肉白菜,猪肉韭菜,葱头三鲜……”连气都不带喘一口把所有馅都报了出来,憋得他自己都笑了。
还好,没有发生什么。
父亲要猪肉韭菜馅、葱头羊肉馅、还有虾馅,我在想:“爸,咱少买点就行,不用死撑面子,你要问他什么好,他说什么都好。”爸爸还想再加一份饺子,“饺子再多就吃不了,一人一份刚好。”他打断了爸爸的话。
我对他的看法似乎有了转变。
“再点个菜吧。”爸爸开始翻菜谱,又是火锅又是全鸭,我看到父亲的眉头皱了起来,怕是今天哪的钱不够。
“点个酥小黄鱼吧,很好吃。”他嗖嗖嗖翻过几页,指给我们看,“28元,挺便宜”。
“过年要吃鱼,年年有余,即使不吃什么中华鲟,小菜还是要有鱼的”。他总是乐颠乐颠地、漫不经心地,每一步都帮我们精心打算着。
或许这本应很平常。但这个仍然存在物欲的世界,“戒心”还是一次次地敲打着我们的神经,但面对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店小二”,我感觉却是用疑虑的目光割裂关怀,用空洞的`微笑敷衍真情,用冷漠的退步推脱责任,如此便最终被格入各自的躯壳,难有交集。
然而,繁华的北京二环之外的小小地下餐馆,有个心存美好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异乡人的脆弱的自尊,用最少的钱为我们准备了最美味的年夜饭,用自己最真挚的心,送给我们作别了故乡的最温暖的年。
吃饭期间,爸爸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时眼圈微红,这是我出生来的第一次看到爸爸落泪,他却一口咬定没有,想家了啊!电话一定是打给爷爷奶奶的,除夕之夜,游子漂泊,两处离索,那种生活的艰辛无奈和家人的冲突,又如何化解?这时方发现刚才活泼热情的“店小二”,一个人在餐厅角落的塑料椅上,腿从椅把上耷拉下来,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攥着鸡毛掸子,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年三十,大好青春,来到北京这座城市,又要受多大的压力与重担,又要付出多少努力与汗水,他待每个人像待阔别已久的亲人,在为自己生活拼命工作的同时让外地人感受到这座国际大都市繁华外表下的无尽温暖。
又有几位客人进来,他一个激灵从角落里冲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两手扒着厨房的门,头探进去拉的长长的,“翠花,上酸菜!”
偷偷地,我笑了,不知不觉中,又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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