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月夜忆舍弟》中有两句令人共鸣难忘的诗,那便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半句是写实,后半句则是写心。何谓“写心”?抒写心中所思所想所好所恶。那么问题来了:月怎么会是“故乡明”?他乡就没有明月?他乡明月就晦暗不明?难道他乡故乡会是两个月亮?
月亮当然只有一个,他乡月与故乡月也不可能有本质的不同。所以问题不出在月上,而出在望月的人上,出在望月的人的心情心绪上。故乡的月亮之所以会独明,换句成语说,这叫“爱屋及乌”,因爱故乡这个“屋”,连带偏爱了月亮这只“乌”。这在心理学上叫“晕轮效应”,又称“光环效应”。它指人们对他人的认知判断首先是根据个人的好恶得出的,然后再从这个判断推论出认知对象的其他品质的现象。在认知上,这是一种“以偏概全”的心理弊病。
所以一旦主观上认定“月是故乡明”,爱屋及乌,很容易就演变成偏爱偏袒,而偏爱偏袒向前一步就是偏听偏信。一个人的偏喜偏嗜似乎无关大局也无伤大雅,但如果这个人是一家之主呢?一族之长呢?一县之宰呢?甚或是一国之君呢?那样的话,这种偏执偏好就是不公的开始,混乱的渊薮,就是致命亡国的了。
和“月是故乡明”这种什么都是自己自家的好相反,则是“月亮是外国的圆”这种什么都是别人别国的好,这两个极端的看法做法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患病的根源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只凭主观臆断,全无旁观客观。这种人这种事这种想法做法,鲁迅先生在《拿来主义》中是一一指出,辛辣嘲讽过的,可惜,病症的诊断不等于病患的根除。现今的中国,深患这两种症候的还大有人在,要想弊绝风清,我们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那么,怎么走?鲁迅在《论睁了眼看》中也开出了一剂良方:“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做,敢当。”
这正视,我想,首先就是正视自己。不但正视己长,更应正视己短。《道德经》上说“自知者明”,就是此意。可是,自知何其难,总要找面镜子照一照,以鉴妍媸,以别雅俗。唐太宗曾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可也恰恰是这位视魏徵为人镜的李世民,在魏徵死后半年,就下令砸了魏徵的墓碑,毁了这块明镜。所以,当权力失去制约走向极端,再好的明镜也未必有用武之力。这还是号称千古明君的唐太宗,要是碰上《白雪公主》里的魔镜与王后,就更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其次则是正视他人。也包括正视他族他国,总之,我之外的一切古今中外的人、事、物、理。《道德经》说“知人者智”,不过,这种智慧也非易得。“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是大原则,可是何者为精?何者为粗?还是需要正视的这个人立得正,站得稳,端得平,看得清,分得明。所以鲁迅再三强调“首先要这个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但不说别的,放眼天下,熙来攘往,又去哪里寻找那位“不自私”的圣贤君子呢?
而且,我还发现:“故乡月明”和“他国月圆”虽是两种症候,患病的`却常常是同一个人。其可怪也欤?其实道理很简单:自卑的人往往自傲,极度的自卑往往产生极度的自傲。反之亦然。这大概也是物极必反的又一证明吧!只不过,这种证明一点也不令人愉快。
行文至此,似乎也该开出一副疗救的方子,可我不想开,药医不死,佛度有缘,再好的方子也救不下必死之症,作死之人。这么说,好像又悲观了,不够正能量。那就算是负能量好了,负能量也是能量不是。况且易云:一阴一阳谓之道。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读《圣经》看《神曲》,一点也不喜欢耶氏父子的天堂,老觉得满天都是神光太刺眼,满空都是鸟人太单调。我天性厌恶厌倦动辄清一色,异口同声,一致同意之类,因为《论语》中孔子早就告诫“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全体的赞同与反对本身就不正常。所以,这篇哪怕打入荒腔走板,只要仍属于不同的声音,也认了!杜甫《月夜忆舍弟》中有两句令人共鸣难忘的诗,那便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半句是写实,后半句则是写心。何谓“写心”?抒写心中所思所想所好所恶。那么问题来了:月怎么会是“故乡明”?他乡就没有明月?他乡明月就晦暗不明?难道他乡故乡会是两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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