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知道我是最爱旅行的,所以曾多次邀我陪他一起去他的故乡看看,都被我婉拒了。我心想:有什么好看的呢?即没有现代的旅游项目可以玩乐也没有人文古迹可以凭吊;没有新时代蓬勃的朝气也没有古风淳朴的传承。
朋友或许是猜度到了我心中的想法,又或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便发动两个朋友一起鼓动我。说那里的山是如此的秀丽,水是如此的灵动。他们形容的如此美好又如此的形象逼真似乎他们刚从那里回来一般。我是最怕别人鼓动的,这个一说那个一劝,便不能够坚定自己的主意了,心绪就乱了,很容易就答应了。而后我就后悔起来了,我是一个好强的人,不甘心如此就范,想象着怎么也要挣扎一番。可是怎么挣扎呢,说两句风凉话讥讽一下他心中的美丽的故乡?但这又不是我所喜欢和善长的,也有点不忍心。谁人心中的故乡不美丽呢?谁人又能够容忍别人贬低自己的故乡呢?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可以挣扎一番的理由,心想,算了,就权当是溜秋了。沐浴秋日的骄阳,感受秋风的飒爽,和农人一起体验丰收的喜悦,嗅一嗅带有泥土气息的果实的香甜,尝一餐刚从稻秧上剔下的大米饭,再佐以从农家菜园刚刚采回的青翠翠绿油油的白菜秧,空心菜,还有秋豆角,香芋,四季豆……一想起这些便让我垂涎三尺,欲罢不能,挑逗着我的食欲,丰富着我的感官。我便向朋友笑到:“在我们去之前,你要先把我们的行程安排好了。
记得,一定要告诉老家的亲人给我们做顿地道的农家饭”。朋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叹了叹气说:“我有十来年没回去了,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呢”。然后一脸的惆怅,一脸的茫然,站在窗前,极目远眺,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投入,那么的虔诚,他看什么呢?能看到什么呢?蓝天?白云?划过天际的鸟儿?或许是在看故乡老宅上正冉冉升起的袅袅的炊烟?看母亲在灶堂忙碌的身影?也或许他正聆听母亲对他的呼唤?也或许母亲站在村口一声声的呼唤就如母亲摆在餐桌上的一缕缕菜香正超越时间,跨越空间径直向他飘来,通过鼻孔进入他的身体,在他心灵最深处徘徊,飘荡。然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果实是如此的醇香,甜美,其中还略略带有一丝酸味,这酸味跳出心田,通过脾肾,游走全身,继而鼻孔也酸酸的,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湿润了眼眶,爬上了脸庞。这时,母亲在村口的一声声呼唤,手中飞舞着的白手绢,一缕缕的菜香就都又模糊了,远了,淡了,最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朋友还在窗口看着,望着,思着,念着,泪水无声息的滴落着。
我们一行五个人,经过两天的旅途颠簸于第三日清早终于站到了进村的路口了,遥遥的看到了灿烂的朝阳下沉寂的村庄。朋友停了车,爬上山路边的山头凝望着。许久,一言不发,他的妻子站在车旁仰着头默默地望他,就像是瞻仰一樽雕塑。一个朋友端着相机咔咔咔不停地拍着。我则欣赏着路边的美景。 秋日的阳光温馨静谧,少了夏季的狂野,看,田地里金灿灿的稻谷在秋风中不停的向哺育了它的大地点头作揖是多么的迷人;听,路旁的杨树抖动着青黄相间的叶子哗哗作响,这如潮水般的欢迎我们的掌声多么令人欣喜;还有那挺拔的玉米,迫不及待的钻出了头,你挤我攘,互不谦让,唧唧喳喳的谈论着丰收,左摆右晃的扭动着腰肢,一不小心,你碰了我的头,我撞了你的腰,又是一阵窸窸邃邃,让你不禁被这一片欣欣向荣的丰收在望的景象感动着,鼓舞着,进而觉得自己也是它们中的一员,长在这片土地上,被辛勤的农人用汗水浇灌着,被善良的大山无声的呵护着。突然间,我明白了,明白了朋友的日思夜想的苦原来是一种幸福,明白了他的泪流满面的酸应是世间最深的情。
朋友没有带我们进村子,我们沿着一条小溪在萦绕着薄雾的山间走着。当薄雾慢慢散去时山体便清朗了。山不是很高,但是却有几份清幽,山涧不大,却也透出了些许深邃。晨林间百鸟雀跃,山腰处树木繁生;溪水叮叮当当蜿蜒远去,山风急急匆匆躲进竹林;野果挂满了枝头,枫叶映红了崖岩;虫棉在藤叶上伸了一个如弓似的懒腰,蚂蚁摇摆着触须无所畏惧的耀武扬威;一片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悠悠然的在秋风里荡着,回旋着,摇摆着,翻滚着,摇摇头,晃晃尾,缓缓的投入了小溪的怀抱,弄皱了一泓清泉,击起微微涟漪,惊醒了一潭精灵:鱼儿摇动着尾巴在石缝里进进出出,白色的小虾米弓了弓腰,猛的一弹便不见了踪迹。
这一切美好的景象朋友或许是看不到的吧。他紧锁的眉头下一双饱含热泪的眼时不时的回顾着村庄。他应该是想进村的,只是他怕,怕别人认不出他来,怕别人把他当作客人。更怕见到那可能早已坍塌成废墟的老宅,也许是怕见到早就回归黄土的亲人的那一隆隆土丘。
绕着村庄走了许久,我看到了一片平坦的田地。虽然不大,但是在这被大山包围着的村庄里这么一片平坦的土地是不多见的,这或许是仅有的一片吧。朋友家的祖坟便在这平坦的田地的中间了,许多的坟堆排列了一个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正方形。坟场中树木繁茂,大的,小的,攀援而上的藤蔓,丛生的.杂草,虽然是秋天依然给人一种无限的生机,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昂扬有力。坟场能够给人这种感觉吗?我不禁自问。可是这份感觉又十分鲜明的存在,在心头萦绕着,在体内冲撞着,不容你去怀疑。
朋友则在跪拜、叩首,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神圣的仪式。我们都沉默着,看着他弯下脊背,又低下头颅,让人丝毫不敢去怀疑他的虔诚。这一刻,没有迷信,没有迂腐,没有新时代对封建礼仪的嘲笑和不屑。这一刻,他可以尽情的放声大哭,我想,这一刻他的心才有了着落,有了归宿,有了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这一刻,他那飘荡的灵魂才可以找到共鸣,才可以不在迷茫,不在慌张,才可以停下来。我想,也只有在扶弄着先人的墓碑时才可以慰藉我们心中游离的伤痛,才能尽情的挥洒我们的哀思,才能真正算是回到了我们日思夜想的故乡。
为了打破这种宁静我对朋友说:“这坟莹可真算是一块上好的风水宝地了呢”。朋友摇摇头,喃喃地说:“那它为什么不能够保佑我们家族人丁兴旺呢?”朋友其实是在十多岁时过继给城里的一个亲戚的,朋友说当时家里人口挺多的,在当地也算是大族了。生活虽然说不上富足但也还是可以维持的。世事变迁,几十年光景就彻底衰败了,诺大一个家族落了个各奔东西。据朋友讲,他这一辈中就还有一个堂兄在世,也是在外地落了根,或许这先人的坟莹和那坍塌成废墟的老宅也化成了他眼中那擦不尽的泪水,滴落在他乡的土地上,换来一声声的叹息!
朋友终究也没有进村,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对他来说那坟莹才是他要探视的家,村中那一堆废墟只是过去的一个证明,一种存在着的形式,现在的村庄是别人的,于他无关了。
回来后,朋友连连道歉。或许他也感到了失落吧,或许他一直要寻找的心中对故乡的那份美好从此便遗落了。他终究不在说故乡美丽了!他说故乡欺骗了他,其实应该是他对故乡那份急切的思念所营造的近乎完美的故乡的形象欺骗了他。所以故乡还是怀念的好,不要去靠近。
很久了,我也是如此急切热烈的渴望着回到家乡,这次的旅行也许是朋友对我的一个提醒吧,但是我之于故乡也只有那份深深的思念了,其中原由还是莫说了吧!
其实,我应该感谢朋友的,是他让我禁锢的心灵得以解脱,给我的心灵一次旅行的机会。
其实,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故乡终究还是最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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