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午后邂逅儿时的木槿花的,一个刚下过雨的下午。
那时，我沿着一条忙碌不堪的马路，正赶着去赴一个朋友的约定。地上还留着几洼水渍，但显然又被风吹干了，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天极蓝，是毫无杂质的蓝，蓝得令人愧然。我随即哼起了歌，踩着轻松的步子往前走，走到一个拐角处，听见一个稚一嫩的童声传入耳际：“妈妈，你看这是什么花？”
“哦，是喇叭花吧，不……妈妈也不清楚”那位妈妈的语气里满是愧意。
我寻声望去，那是一个开放式的简易公园，园中除了一座象征式的落石，别无胜处，而就是在这落石的不远处，有一排一丈多高的树丛，长势喜人。也许就是因这不可忽略的葱茏，吸引了无数匆忙的脚步。或者，更是因为在茂密中树枝上探出的一朵朵面色娇柔的粉色小花,虏获了众人的芳心?
“这是木槿花。”我忍不住说。
“哦，谢谢你。”年轻的妈妈报我以感激的微笑。
“妈妈，我要摘花花！”那个孩子嘟囔着，顺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去摘花。但人矮树高，她努力掂起脚也碰不到叶子。年轻的妈妈迟疑着，最终拗不过孩子，还是轻轻地从树枝上掰下粉色的一朵，然后带着孩子离去了。我看见，孩子还不时微笑地回头看我，仿佛我是赠予他快乐的人。
这感觉让我心头温暖。也让我想起，另一个与她一样喜爱拈花的孩子。在整个由失望与希望连接的童年里，那粉色的小花曾经开得如火如荼，点缀着我的一大片记忆。只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令人心痛与心醉。
十多年前，我一直记得曾有一个园子。我不知道那院子是谁家的，里面的花又是谁栽种的。只知道，那是我上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更知道，谁都可以去这个园子。
说是园子，更像是一个篱笆。
6至9月，正当暑假，白天没有消暑的去处，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去那个篱笆。但很多时候，我没有确切的目标，只是一心想要逃避午睡，离开那个令人沉闷的老房子。窗外的知了叫得嘹亮，展示某种得天独厚的天赋。而我郁郁寡欢。跑完整个村子，也找不到可以一起玩的伙伴（因为这个时候所有听话的孩子都在午睡）。于是，我只能踩着松一软的泥土，独自穿过这些绿枝围成的圆拱门。这时，鼻尖会飘来一阵阵淡淡的花香，极淡，不仔细闻，完全要被泥土的“香”味淹没。也因此，曾有另外一些不知从哪个村子游玩到这里的孩子，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臭臭花”。因为花甚多，每朵只花一日，依然开得如火如荼。毫无惨烈的样子。我便把拈花作为一种乐趣，以打发难以排遣的孤寂。我折断过好多这样的花，十朵、二十朵，数不清了。白色还是紫色，概莫能外。有时，折断还不过瘾，还要将花一瓣一瓣一瓣撕下来，抛向天空，再看它们纷纷从高处落下，惨烈地铺满一地……
然而第二天再来时，那些撕一裂折断的花枝仿佛已经如昨日旧梦般逝去了，原本萎一靡一的枝头，重又开出无数白色、粉色、淡紫色的小花。一朵胜似一朵，沾着夜里的露珠，清新俊一逸的让人难以言说。
渐渐的，我便失去了“毁灭”它的兴趣。我知道，“臭臭花”是摘不完的。摘完了它会再长。就像懂得感恩的人日日不变的对生命的敬畏与坚持。它们朝开暮落，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在短暂的花期里，它的绽放成了不亚于春桃的绚烂，不输于夏荷的高洁，不败于秋菊的锋芒，不逊于冬梅的清雅。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
后来，我开始学画，素描、水粉，写生。临摹各种各样的人物。也翻一些名师的画册，东方的，西方的。有一天,我去书店，在美术专柜里翻到宫六朝老师的一本水粉画册，上面绘满了久违的“臭臭花”。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不止一次地想，这样一种无名的野花，却被人有心地描绘下来。究竟是不是老天对“臭臭花”的恩赐？而那时，同样落寞的我几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并不是每朵“臭臭花”，都能被老天眷顾，让世人惊觉其香，或者发现其美的。我一次一次地想，放弃吧，毕竟生存比理想更重要。但放弃之后，每次在街角或是展馆看到一些画作，心中又会燃起早已熄灭的念想。
多少次，曾梦想游历许多城市，描绘各色人种。然而，总感觉像年少时有一双无形地手撕一裂了那些绽放美丽的枝叶。难以再从泥地里伸出一种勇气。直到看到画中那依然盛开着艳丽的花朵，不觉心中一颤。像是领悟了木槿花的惮意。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种不起眼的花叫木槿花了。
而今，又是这样一个初秋的下午,刚下过一阵雨。空气中混杂着潮一湿的泥土气息，木槿花就在眼前盛开了，一朵朵粉一红色的小花迷一离娇一媚，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拈花一朵，留住这让人欣慰的一刻。但这回应该是放在手心，仔细端详，欣赏从花萼尖生长出来的执着与希望了。
这样想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篱笆前，那个叫人心痛又心醉的园子——我仿佛曾在那里居住了很久，与一园子的木槿花相互依偎也彼此折磨。只是这一次，只想静静地欣赏它温柔的坚持与美丽。得与失的惆怅，似乎也已在距离的守望中远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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