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声怕是现代独有的音色,老祖宗生活条件所限,大约没能欣赏得到吧。
盘古开天地,或女娲补天之类的壮举后,直到炼丹家的巨响,期间似乎惟有风声雨声读书声。但此声远称不上噪声,或出于那创造的悲壮与雄浑,而被人景仰。声音在鼓舞人心时,令人快慰和舒畅;如远古和今天的音乐,导引你渴慕,穷尽毕生去靠近和抚摩;噪声可能让你逃避甚至逃离,直到最终无法摆脱,而在它的魔咒里挣扎。
少年偶有一针落地之声,便惊喜万状,又揣摩尘埃落定的分贝;怕是因为儿时的荒唐,也因为万物的接触,都不致无声无息,只不过肉耳难及罢了。比如鸡毛、头发等等,便为一切运动甚至相对静止,在意念中假设了声响。是否真的听见,即便暂无数据可论证,也真的让听力超凡脱俗了。
人类的苦果,大约在童年至青春期开始酿造;像吃多了青杏就会倒牙,这悲剧源于诱惑;酸葡萄心理的最底层,往往是关于甜蜜的欲望。人类以坚韧的探索,痛楚的尝试乃至牺牲,从自然那里得到丰厚的回报;而贪婪推动的纵欲,却鲸吞了太多的葡萄,先摧毁了牙齿,留在中年、最迟在暮年,反吃不下苦头以外的东西了。
我的吃苦更早些。尽管那时的城很小,几乎没有工厂,几天见不到一辆汽车,但我在白昼听见远处的汽车驶向更远处,或先于别的小子发现高空的飞机。后来,谁也看不清那个灰点儿,我能听见,它飞得很慢,我说,其实很慢,现在飞到别的城市上空了。于是,他们都乐,像今天的孩子跳蹦蹦床,还拍屁股,呲着有豁口的门牙。我只有一个缺点——诚实,所以我的真理常被他们的欢乐尽情地践踏。我们谁也没有改变谁。
夜的声音晚了几年才来,在人们熟睡的时候。工厂和夜路的车,极不情愿地捆绑着,像一支不团结的乐队,把怪怪的、没有节拍的嘤嗡声,从旷野发射到空中,持续地奏鸣到天亮。大地痛楚的回应,颤抖出呜呜、呜呜的巨人般的哽咽。郊外的火车,倒也未惊醒过孩童的梦,只作催眠用了。我在暗夜里,数这长龙的车厢;它们过桥的声音酥酥匀匀的,像咀嚼世上最优秀的点心。倘在冬夜会好些,屋外冻僵的泡桐树,在寒风里摇曳时,像人的骨缝与关节咯咯咕咕地伸展着快乐。因为我的认真,我说了他们都不信。于是,我快乐地无眠,像一只快乐的老鼠。吃东西、看书,守着关小了音量的电视——让他们虚度良宵吧。数以千万计的夜晚,给了我许多精神的食粮。
过了“有点累”的年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我的那些伙伴们也是。我跟他们的相同之处越来越多;一年四季的声音,竟也没了什么不同——除了欢乐的嘈杂,只剩下嘈杂的欢乐。
我的`新居,和他们的新居,都坐落在活灵活现的城市。层层的、铁桶般的包围,像冬夜裹紧了的被子,让失去青春的人塌实、沉稳,只是夜空的声音尖锐些,伙伴们没有夜鼠的欢乐,却有着如我一样的失眠,并在接近壮年或中年时,才习惯夜的生活,大都不像老鼠的恬淡与闲适,却多出些老狼、老虎的禀赋。离了杯盘交响的豪言壮语,借了卡拉OK的意犹未尽,再去地摊上吹牛;然后找谁家哗啦哗啦地搓麻,从天昏地暗直杀得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这是他们前些年贪睡的必然下场,急着补课的样子,让我想起一贯的老鼠的从容,便偷着乐,嘲笑他们迟到的精明。而这时我的窗外,夜的路上已铁马奔腾,轧扁了夜色宁静。
家人们依旧恪守作息的时间,只在我夜归前悄悄醒着,思维已睡去,但听悄悄的夜鼠拨门,便无忧地入眠,这是一种幸福,据说。而让我痛楚的是,洗手间永远修不好的水箱,总在叮当叮当的滴下打击乐,水管里的液体总会嘟嘟咔咔碰撞;劣质的拖鞋,被压迫得吱吱怪叫,像踩着了六只耗子的尾巴,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竟没有一家能找来无声的拖鞋。饮水机白天吃坏了肚子,不大会儿就吞吞作响;冰箱也焦灼地运气,像个努力而吃乱套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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