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在这样一个午夜，梦中醒来，忍不住又落泪了。闭上眼睛，妈妈就在不远处对着我微笑，穿着那件红底儿花衬衣，看上去那么年轻，耳边又仿佛听见妈妈不无炫耀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姑娘买的衣服啊，她自己总是穿些老气的颜色，总给我买这亮的颜色……”是的，我喜欢看妈妈穿红色的衣服，喜欢对别人说：“我妈妈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我喜欢拉长了嗓子喊：“妈----”我喜欢很快地在妈妈的额头上轻吻一下，然后看着她脸上满满的笑……
如果妈妈还在，应该是她的生日了。我很想送妈妈一束鲜花，因为她说过，看着花的时候觉得充满了活力。那是有一次我抱回一大捧玫瑰的时候妈妈说的，当时她的眼睛都比平时亮了。 最后一次给妈妈给生日，仿佛就在昨天。
那天我下班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了，买花也不可能了。我想在第一时间给妈妈一个惊喜。我回家的时候刚转点啊，妈妈的生日到了，我着手给妈妈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我找来一支彩笔，选择了正对着妈妈房间的卫生间的门，因为这是妈妈起床后最先看到的地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充满了期待，猜测妈妈看到那扇门的反应，四点，五点，六点，妈妈终于起床了。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可是妈妈似乎没有睡醒，她没有看到门上的字，低头走进了卫生间。洗漱之后，拉门时，妈妈看到了门上的“礼物”，那是很大的`异形的“生日快乐”几个字，里面有我的笑脸，有点燃的蜡炬，有灿烂的阳光，还有那颗真心。我感到她楞住了，偷偷地眯着眼看看她，妈妈脸上有幸福的笑容，眼睛里闪着光，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了。妈妈走到我的床前停下来，仔细地看我，是的，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她的心中肯定充满了安慰，想着那个没有足月就早早来到人世的别人都说难养活的孩子，今天终于长大了。
整整一天，妈妈说话就象唱歌一样，即使我的礼物没有花费一分钱，仍然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安慰，让她感到如此快乐。
七年过去了，今天那“生日快乐”几个字还在爸爸家的门上，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把它抹去。每次去爸爸那里，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都不禁想起妈妈当时就象馋嘴的孩子偷吃了好吃的零食般满足的神情。
其实那时的妈妈病已经很重了，她的腿很长时间不能象正常人一般行走，然而那天，妈妈的步子是轻快的，就象当我提笔记下这段往事的时候唇边也不禁有了笑意一样。
想不到，这却是妈妈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没给多久，妈妈的右腿就完全瘫痪了。这之前，妈妈已经吃了很多的药，看了很多的医生，做了很多的检查，然而医生一次次地推翻自己的诊断，一次又一次开出新的检查通知，甚至一次又一次定下了手术的时间。有一次居然打了一个寸余长的钢钉到妈妈的后腰准备第二天手术，却因为不敢确诊又搁了下来。直至我们再三要求取出钢钉时，拉下了一块肉，因为钢钉已经和肉长在了一起。
在我和爸爸陪着妈妈转到省内最好的一家医院时，她的精神状况依然很好，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只是，会诊，检查，等待；会诊，检查，再等待……妈妈日渐沉默了。在碰到很乐观的诊断结果时，妈妈开过一个玩笑，说自己第一次看到穿着这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半个月后，确切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妈妈患的是“晚期……”，那位戴着厚厚眼镜的博士很直接地告诉爸爸：“住医院没必要了，化疗也没必要了，还是回家吃点好的，日子不多了。”
第二天，我和爸爸编了很多的谎言，选择了其中最可信的，强装着笑脸收拾东西准备带妈妈回家。妈妈追问了两次之后不再问了，只是临走的时候和病友别了又别，盯着来送她的亲戚看了又看，然后很配合地上了车。
回家的途中，妈妈强忍着病痛，佯装着笑脸，一路上紧紧依着爸爸。她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回家以后的日子，妈妈的身体越来越衰弱，我和爸爸变着法子想让她多吃点，她却因为做检查的副作用，吃得越来越少，即使捏着鼻子好不容易吃下去一点，也过不多会儿就翻江倒海地吐出来。最后只能靠打点滴来维持身体必须的能量。
为了能让妈妈看到她一直念叨的丑八怪女儿披上婚纱，了却一桩心愿。我和男友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好了结婚的准备工作，结婚证领回来了，婚纱照也照了，该备的生活用品酒席也都备好了，请柬发出去了，这是我送给妈妈的最后一份礼了。从我交上男朋友，妈妈就零零碎碎地张罗着，毛毯买了，床单买了，被里‘被面全买齐了。每当看到别家的新娘，妈妈就会笑着问我将来要穿什么颜色的婚纱，就会在心底品尝着“有女初长成”的快乐。而我总是说还早呢，我还要和你生活在一起啊。可是现在，妈妈却等不及了，我一定要完成妈妈这个心愿，我还要和他一起跪在爸爸妈妈面前端茶，行礼，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还要对妈妈说：“请妈妈放心……”
可是，就在我举行婚礼的前夜，妈妈等回了在外地读书的弟弟，仅仅看了一眼就倒下了。我和弟弟跪在妈妈的床前，我哭着说：“妈-----你一定要挺住啊，你说过要看着我穿婚纱，看着我当新娘啊……”妈妈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许久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我管不了了……”
妈妈走了，她多么不忍心闭上双眼睛，多想看着我披上婚纱，看着弟弟觅到一份好工作，看到……
然而，妈妈就这样带着许多的眷恋、遗憾和不舍离开了我们，她忘记了和我的约定，忘记了她再过生日我要送她一大束鲜花，忘记了！
妈妈走了，从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离开她这么久，闭上眼睛，妈妈总是在梦中出现,梦中醒来，泪总是禁不住漫出来。那份难熬的思念，犹如无限延长的省略号点向无尽。
现在，我常常听见妈妈对我说：“妈妈不能照顾你们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明白了，我们能为妈妈做的只是照顾好自己，让自己生活得快乐。妈妈就放在心深处的那间小屋里，如果我们送她礼物，她一定会快乐。而那礼物，就是那门上未曾抹去的“生日快乐”，就是我们自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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