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密码它在天堂心情日记

2021-04-09 日记

  在街上遇到文立明的妻子,说起他,知道他的坟头,早已是芳草萋萋了。她还拿出一叠钱要还我,我没接,看她那样子,想来活得也不容易,心里不禁一阵唏嘘,仿佛一阵风儿掀过。

  真正认识他,第一次,是在本地汽车站。我刚找好座位,他就挤了上来,冲我一笑,吴秘书。我说,咦,文立明,你上哪儿?他说,跟你一路,去郑州。我说,好啊,家里人支持了啊?他把包儿重重地往座位上一摔,气呼呼地说,什么支持不支持啊,我要去就去了。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还有脸活下去?从胸前摸出一张卡朝我晃了晃,说,我有的是钱,想换几次就换几次。我笑,知道他指的是换肾。听口气我就知道,他这次出门,还是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但他本性不改,依旧牛逼哄哄。据说他十几岁起便开始做毛竹生意,在小镇,曾是数一数二的能人,但是三十岁上,他病了,寻偏方,吃中药,请大仙,练气功,看西医……什么法子都试过,几年折腾下来,家底空了,妻儿麻木了,亲戚朋友远远地走开了,给人的感觉,无异于油尽灯枯、山穷水尽。只是他自己还未绝望,生命之火忽明忽暗,照耀着艰难前行的路。

  进医院,第一天,他就与医生吵了一架,嫌18元的床位费太贵,在老家,市医院的床位费也不过10块钱。交押金,说好交2000元,他将单子改了,只交1000元,过两天,他又将1000元的单子改成500元,再过两天,没钱了,摸出一张卡对护士晃了晃,说,我有钱呢,毒高了,想不起密码,过两天把你嘛。又过两天,向我赔笑脸,说,吴秘书,你给证明证明,我是真的把密码给忘了,要不,你先帮我垫一点?大家背后提到他,都说,这人怎么了?不正常啊。

  他经常玩一些惊险动作,比如说———突然倒下去,又突然醒转过来,这是心脏病发作了。比如说———突然失踪了,突然又来了,这是回家借钱去了。我还听说,他也向其他病友借钱了,人家找他讨要,他动辄破口大骂。再提他,许多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孤立、孤独、孤僻……如排山倒海般压向他。

  他的'眼睛肿成一条缝,呼吸越来越粗重了。他似乎也感到了一丝绝望,每天不吃不喝,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对谁都不理不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瞧在眼里,急在心上,不知怎样帮他才好。我曾为医药费的事替他向医生求过情,也不止一次地资助过他。记得有一天,他偶尔说起烤羊肉很香,我心一动,上街买了两大把,与他一人一把,吃了个饱嗝不断。又有一次,说起二七纪念塔,他茫然不知。我说我正想去看看,请他“陪”我去,他欣然前往。回来后逢人便大谈体会,说,人死了有人纪念,死得才值!否则的话,就是一文不值!

  也是突然有一天,文立明宣布,他要回家了,不治这个鬼病了。他把我和另外几个病友叫到病房,指着一堆东西,说,我也没什么感谢大家的,我走后,这里有一个电饭煲,一个剃须刀,一斤茶叶,还有500块钱,你们看着分了吧。你们不要担心我,我有卡的,卡上有的是钱,就是老想不起密码。说着从胸前摸出一张卡,朝大家晃了晃。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笑,又都没有笑,都似信未信,未吱一声。不料当晚,文立明真的走了。以为他过几天还会突然回来,然却真的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才知文立明回家后不到一星期,就离开了这个人世。大家评价,文立明其实是一个很精明,很顽强,很要面子的一个人。关于文立明,有两句话让我不能忘怀,一句话是别人说的,文立明不是败给疾病,是败给了一个名叫贫穷的敌人:另一句话,是他临死含含糊糊地老说的一句话,说,我有密码,它在天堂。

  我不太同意前面的一句话,我想他真正的敌人应该叫尊严什么的。后面的一句话,在我看来,它其实就是一首诗,道尽了一个农民病人辛酸而又希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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