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省作协的一次笔会,当时朱家尖还没有开发,一切都是纯自然的。没有宾馆饭店,我们住在部队遗弃的营房里。
作为地主的舟山作协主席叶宗轼同志当的向导,他带着我们沿着一条双脚踏出来的土路,穿过一片苞米地,翻过一片小山坡,就看到了海和那个叫“南沙”的沙滩了。
南沙很是辽阔,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平平展展的一直伸向远方。就我的感觉,比青岛、大连、北戴河的海滩都好得多了。
我们席地而坐,眺望着浩淼无垠的大海。波涛汹涌,声如鸣雷。前赴后继的惊涛骇浪狂奔过来席卷过来,扬起一层层一道道雪白的浪花,八月的暑气顿时全消。老叶眺望着大海,感慨地说:在这里,你会忘掉世俗的一切。
我亦有同感。
“这个南沙,仅仅是附近五个海滩中的一个。”他又指着远处,“跨过那山冈,也有这么个沙滩,再跨过一个山冈,又是一个;东沙、西沙、里沙、团沙。”
一个沙滩就叫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了,何况有五个!不知为什么,我把这些海滩想象成巨大的莲瓣,五个莲瓣缀在一起,莫非就是观世音菩萨的莲座了?
我们沿着沙滩下去,下去,最后让赤足淹没在海水里。沙粒很细,沙滩却坚挺,踩上去有踏实感。正在退潮,水尽管下去,沙却顽强地留了下来。老叶说,这叫“铁板沙”。
一辆拖拉机沿着刚刚退潮、湿漉漉的沙滩驶过,留下了浅浅的、却十分清晰的印痕。
我说,这沙滩坚硬得可以开大货车。老叶说,还可以当飞机的跑道呢。
傍晚时分,有当地的农民到营房来出租帐篷。帐篷大小不等,有单人、双人、四人、八人的。大家争先恐后,一会儿就把帐篷抢租光了,登记的举着本本嚷嚷道:没有了,租光了,其余的同志等明晚吧。
我和《钟山》一位编辑的小爱人红租到了一顶双人帐篷。红刚结婚,长得十分娇小,脸色无华且缀满了细密的雀斑,一副需要人保护却没人保护的模样,连她的先生也不知和谁打扑克去了。我的“大姐情结” 就出来了,觉得照顾她义不容辞。再说也没什么危险,沙滩上大小帐篷住得几十人,也不怕豺狗什么的把我们给拖了去。晚饭后,租得到帐篷的人们提着吃的和玩的,浩浩荡荡的向沙滩进发。百花文艺出版社 的一位编辑穿着吊带短裤,吊袜,健壮且潇洒。他一手提着两只大西瓜,一手提着瓜子、话梅、巧克力、葡萄酒、扑克什么的,一副雄纠纠的骑士模样。
帐篷扎在海滩高处的沙坡上。沙坡是西瓜地,尚未成熟的西瓜半埋在沙里。由于没有潮水的洗刷,这儿的沙显得松软、干燥,一脚一个深深的窝儿,有如身临沙漠的'感觉。帐篷扎得错落有致,“门”的拉链呈倒 T字形,即方便我们进出,又能防止蛇虫侵入。
认准了自己的窝儿之后,我们又下到海水边。天渐渐暗了,晚风乍起,擦着海面飕飕的窜,身上便有了些许寒意——不是凉意是寒意。黑黝黝的海水中,有神秘的东西在涌动,在闪闪烁烁,我们伸脚去踢那些潮湿的沙子,竟踢出一束束鬼火般的磷光来。
不知是凉,还是怕,有人打退堂鼓了。他们嘀咕着还是回营房为好,三三两两地走了。
我和红追着他们说:别走别走!好不容易捞着个宿营的机会,你们怎么轻易就放弃呢?
也许是人微言轻,也许是愈来愈黑的苍穹有种可怕的压抑感,我们没能留住他们,反倒有更多的双腿跟随他们溜走了。
我问那雄壮的百花编辑:你回去吗?他豪气十足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你们都跑光了,我一个人也要留在这儿过夜!
我和红都嘘了口气,心里涌上几分感激,几分睡意。“百花”还举了举手里的吃食说:让他们都走了吧,我们还可以多吃点呢。
影影绰绰中,有一个女孩在啜泣,我们循声过去,是我们省的一位作者小姐。不只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受了委屈,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十分伤心。“百花”就过去安慰她,安慰来安慰去,就陪同她回营房去了,连招呼也不跟我们打一下。
广袤的黑暗中,只留下我和红两个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强烈地攥住了我,我们被朱家尖遗弃了,被整个笔会遗弃了。
我心虚地问红:“你也走吗?”我想这个体重才80来斤的小女人肯定是要回到她爱人身边去的。如果她也要走,今晚的海滩夜宿可是彻底地完蛋了。
没想到这个小女人却说:你不走我就不走!
红的回答让我感动不已,我终于有了一个同盟者,终于有一个不背弃我的人!我差点儿就拥抱她了,我反复地说:我不走,我不走!
我们俩手挽着手,开始返回沙丘。涛声喧哗,天地混沌,远处一盏羸弱的风灯,孤凄地向我们招手。我们朝着帐篷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那个出租帐篷的农民坐在一条长凳上,凳子的四条腿差不多全陷到沙子里去了。他的头垂到了裤裆里,沮丧地说,都走了,只剩下你们两个了。原来今晚遭受不幸的不只是我和红两人。我问,他们付了钱吗?他叹息着说,没有。他站了起来,把那只风灯挂在我们的帐篷上。
我和红分头仰卧,听夜籁铁马奔河,心里充满了刑场就义般的悲壮感。
我问红:你的老公怎么搞的?他知不知道这儿只剩下我们俩了?
红无语。
夜渐深,滩头涛声依旧,冈上松风呜咽,沙坡上,风赶细沙悉悉索索,多么幽静多么美妙多么悲凉的夜晚啊!
涨潮了。大海岸渐渐地在向我们推进,涛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后来,仿佛快追到我们的帐篷下。
一阵刺拉拉的拨水声,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上岸。会不会是水鬼?
也许是海盗?
我们半真半假的嘀咕着,多少有点毛骨悚然。
接着就有熟悉的呼唤声,是蔡未名、徐海滨他们。我拍着怦怦乱跳的胸头,口念阿弥陀佛:到底还有人记挂着我们,关心着我们。我和红忙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看见几个湿淋淋的背影,愿来他们潇洒得很, 刚刚夜泳来着。沙丘上顿时热闹起来,寂寞和凄凉遁得远远的。男人们抽着烟,海阔天空地聊着。月白露重,夜色空蒙,男人们就嚷着饿了,问我们有没有吃的。我们就说,都叫“百花”给带走了。大家便抱怨“百花”走了就走了,吃的东西却应该留下来。于是就打发那个出租帐篷的农民去弄吃的。那个农民在帐篷和帐篷的缝隙里掏啊掏的,居然掏出个还长在秧上的大西瓜,咔嚓一声拧了下来。然后他离开了我们,一会儿,又掰来一大堆还长着须须的嫩苞米。生甜的玉米味儿让我们馋涎欲滴。我们踊跃地去弄柴草,大大小小的脚窝窝把沙地弄得狼狈不堪。
篝火燃起来了,红红的,旺旺的,暖暖的,我们往火里丢苞米棒棒,一会儿,火堆里就冒出熟苞米的香气来。我们争先恐后地从灰烬里掏了出来,倒着两只手乱啃起来,老实说,我们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美妙的苞米。
那个农民变戏法般的从裤袋子里变出一瓶白酒,男同胞们便山呼万岁。他们拧下瓶盖子当酒盅,斟上酒轮流着干杯。这时候,一条米把长的青蛇也过来凑热闹,对于这个丑陋的不速之客,我们表现了空前的友好,没有打它,没有叱它,而一视同仁地给它斟了一盅酒,还别出心裁地给它许多祝福,感谢它参加了我们这个特殊的篝火晚会。
那一夜,我们是枕着波涛、听着波涛声进入梦乡的,我们睡得安宁极了。当亮丽的红日挣脱了海水的纠缠,奋起跳出海面的时候;当灰色的、银色的海鸥互相追逐着发出欢快的鸣叫的时候,我们起来了。我打开了帐篷的拉链,只见昨晚被我们双脚踩得乱七八糟的沙丘,已被一夜的海风梳理得熨熨贴贴,并雕琢出——却又没有丝毫斧凿的痕迹——如诗如画的图案来,那个精致,那个曼妙,简直是美仑美奂,无与伦比。西瓜和它们的藤秧全被覆盖了,间或冒出个翡翠般的嫩芽尖尖,更给这幅画面增添了生命力量。我们裹足在帐篷门口,踟蹰不能举步,因为实在不忍践踏大自然如此神奇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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