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散文

2020-11-04 散文

　　事情来得很突然。我是说事情来的时候，我没有丝毫预感。实在说，我的预感一般很准。当我从医院出来，走在春天明媚的阳光里，却感觉到了身体内部传出来的丝丝冷意时，我一点没想到这是什么缘故。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身体的异常。我以为这样明媚的春日看上去是很明亮的，其实是种假象。是一种深深潜藏于季节的深处的假象。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很在乎每天的天气冷热变化。一点点的转暖就会给我们带来好心情。而此刻，我要说，如果可能，我会同意这种看法。但仅仅是可能。

　　是一种让人猝不及防的冷，袭击了我。那些冷长着长长的刺芒，扎得我鲜血淋漓。但是很奇怪，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就好像，我被实施了全身麻醉。不能感受到痛感，冷意却是毫不避讳的，直接就迎着我来了，让我不能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到了晚上，我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头皮发紧。呼吸不畅。小腿肚里像是灌满了铅。每一个关节都酸，都痛。然后，痛感开始蔓延开来。它们从骨头缝里蹿出来，嘶嘶地冒着冷气，像是我曾经遇见过的那条庞大的滑软墨绿的蛇吐出的信子一样。我开始感觉到身体在燃烧。我想起小时候姥姥的灶膛里燃烧着的柴禾。它们的热烈和激动，让我记忆深刻。而此时，我的身体正如同那些干燥的柴禾，哔哔剥剥，动情地展示着自我的风采，全然不顾人心里的感受。

　　当我在心里构思一首首诗作的时候，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热烈燃烧的瞬间。对此我不会忘怀。那种热烈燃烧的感觉，我记忆犹新。最初的那年，我才十二岁，跟教书的父亲上小学。赶上“批林批孔”，同学们人人成了诗人，人人在赛诗会上大声朗诵自己的诗作。我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写些顺口溜一样的四六句子，我从小就与众不同。对于这一点，担任初中毕业班语文老师的父亲显得比较得意。他常常默许了我的与众不同。于是我在内心被热烈燃烧的瞬间，一首首诗脱口而出，其中一首里有这样的句子：

　　时代的车轮啊，

　　滚滚向前——

　　碾碎了那些跳梁小丑的美梦。

　　让我们同仇敌忾，

　　让我们众志成城！

　　尽管在现在看来，这样的诗作粗浅稚嫩，不成样子，但在当年，在老师的喝彩和同学们的羡慕之下，再加上父亲的鼓励和怂恿，那份心里的自得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令自己不敢想象的是，这样的内心的燃烧一经开始，就无法停止。一晃四十年就过去了。这四十年里，我仍然像小时候那样，不断地燃烧着内心喷涌的激情，莫名其妙地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诗文，让家人和同事也跟着莫名其妙。

　　而此刻就不同。燃烧着的身体告诉自己，这种燃烧跟那种燃烧截然不同。我惊骇地发现，自己正在走上一条险象环生的路途。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全然不知。我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一个劲儿地下沉。会沉到什么地方，模糊不清。我找体温计来给自己测量，热烈的燃烧让我居然看不清刻度。眼睛也在火辣辣地燃烧。怎么看都看不清。我把体温计一把丢远，扯过被子来，抱头闷睡。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醒来。醒来后，就首先想到了刚才的梦境。

　　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骑着自行车由西向东走在一条马路上，好像是挺熟悉的一条马路，还遇到了几个熟识的人。他们兴高采烈地跟我打招呼。但是我很快就离开这条马路，离开这些熟识的人，走上了一条偏离马路的侧路。我向北向东走，意识里没有一点清晰的概念。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到什么地方去。我顺着蜿蜒的路径一个劲儿地走来走去。往东走不多久，一直向北，向北。北面是高耸的山坡。我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一直向上走。自行车比较拖累，但是我没有抛弃它。我一直推着它翻过山坡。等我站在了山坡上，内心里的喜悦无以言表。我看到了什么？夕阳映照下秀美如画、殿宇层叠的一个所在。那是我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座曾经的寺宇。在我小的时候，我曾经在那里读书多年。而在更久远的岁月里，它作为一个繁盛的寺宇，迎接了很多的高僧大德以及名人雅士。比如米芾。比如元好问。比如傅山。比如赵元……他们的存在，给这座寺宇增加了不可言说的魅力。我不假思索就向这座熟识的寺宇跑去……然后就醒来。

　　醒来的我陷入一种深入的惊悸。我知道，这座寺宇除了一座魁星塔和一些凌乱的大石头，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上世纪七十年代，随着隆隆的炮声，这些历经两百多年的建筑在火药的威力之下，变成了片片瓦砾……

　　这一觉醒来，我好像进入到了一个神奇的境地——源自身体的不适已经不再，我身轻如燕，一切欣然。令人诧异的是，我身体的燃烧结束了，内心的燃烧却无法停止。遥想着这个殊异的梦境，我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幅热烈的画面。那是梵高的向日葵。金黄色的向日葵倾情燃烧，给人视觉上十分震撼的效果，给我一份殊异的温暖。这种特有的温暖，驱走了那些沉沉袭来的冷意，让我感受到了生命深处一直怀有的那种刻骨铭心，是怎样执着地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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