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红的娃娃服散文

2021-03-23 散文

  “韩书玉家的小闺女要娶女婿啦!……”

  在寂寞的山村,这样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这是我们村里第一次女娶男,属移风移俗的新生事物。村里决定派小学校的秧歌队去迎接上门女婿。

  我是秧歌队的。且是领舞。

  红绸子不用操心,村里出资扯回了两丈红绸子,秧歌队八个成员每人分得两段,足够甩开胳膊使劲扭的。让我忧愁的是:扭秧歌那天,我穿什么呀?……裤子好说,旧点、难看点都没什么,人们都是“上青眼”,一般都不往下看。可是,上边呢,褂子呢?我穿什么褂子呢?

  我最好的衣服是去年过年做的一件花褂子,黑底红花绿叶子,枝枝蔓蔓,纠纠结结,非常好看。只是左肩头却被年夜的爆仗皮烧了个大窟窿,我当时害怕极了,一声没吭,就叠巴叠巴揎进衣柜里了。如果我说要新衣服,母亲一定要我穿它。可是,我怎么能穿一件带窟窿的破褂子去扭秧歌呀?……别人尤可,王淑英岂不要笑死了?

  王淑英是班里家境最好的学生,父亲和一个哥哥是煅压厂工人,每月都有钱拿回家。还有两个哥哥人高马大,都能挣工分,日子过得殷实红火。王淑英最小,又是惟一的女孩,父母宠着,哥哥惯着,虽是庄户女儿,却养成了小姐脾气,什么都要占上风,争第一。每次得了新玩艺儿,王淑英必定要带到学校炫耀一番。每一次,都会在班里的女孩子心里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你看不惯有什么办法,人家有“资本”呀,人家有父亲给买的塑料发卡、彩色绸带,有哥哥买的带糖味的橡皮、不用削的自动铅笔……你有吗?人家不过年不过节照样有新衣服、新鞋袜穿,你有吗,你一样也没有,你什么也没有……所以,学习上绝对的笨蛋王淑英,一样可以傲视群芳,一样有众多女生环绕在她的周围。可是,王淑英不让我环绕,不仅不让我环绕,还把我当成了对立面,实行孤立打击。

  罪名只有一个:你学习太好了,老师对你太好了。

  这次扭秧歌挑选领舞的时候,我暗暗祈求老师不要选我,可老师还是选了我。当老师点到我的名字,我清楚感觉到王淑英从鼻孔吹到我脊背上的那股冷气,冷得我当时就打了个寒战。一想到那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却穿一件肩上带窟窿的褂子,一想到她看着那个窟窿坏笑个不停,笑得所有人都不看我们扭秧歌,却一齐来盯我的肩膀,我的腿就软得像面条一样站不住了。

  不。我不穿。我坚决不穿那个带窟窿的褂子,我一定要穿那件蜜桃红的条绒娃娃服。一定。我发了狠。

  那件娃娃服就高挂在公社百货公司的成衣柜上:蜜桃红的粗条绒,粉红色有机玻璃扣子,前胸后背都压了好看的皱褶,领口和口袋边上都镶了黑亮的平绒压条……真是漂亮极了,真是时尚极了!真是“真是”极了啊!……我当时看见它就呆住了!

  粗条绒是当时最时兴的面料,娃娃服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一件粗条绒娃娃服是所有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王淑英就有一件,只不过她的那件是酱紫色的,扣子是无光无亮的黑塑胶的,领口和口袋也没有镶黑亮的平绒压条。没有比较的时候,觉得那酱紫色娃娃服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衣服了。可是,与这件镶了黑亮平绒压条、钉了亮闪闪的玻璃扣子的“蜜桃红”相比,王淑英的“酱紫”逊色多了,岂止是逊色多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啦,粘乎乎的大酱怎能和鲜艳甜蜜的蜜桃比?我想象着扭秧歌那天,我穿上它,腰系火红的绸子,舞在队伍的最前边,那……会是什么样子……漂亮?出众?风光?我想,所有人,所有看热闹的人都会把赞赏的目光投向我,包括王淑英的那些跟屁虫,哼!……这些没有立场的家伙……

  我仰头看着高挂在衣柜上蜜桃色娃娃服,完全被我自己的想象迷惑了、陶醉了……

  “小同学,要买衣服吗?”售货员的一声询问把我吓醒了,我看着衣服标价牌上的数字:7元8角,连应也没敢应,就仓皇逃走了。

  7元8角。对于我们捉襟见肘的贫困之家来说,是怎样一笔巨款啊,用这样一笔巨款买一件衣服,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哪!……这么多年,除了上中学的姐姐有一件制服外套,我们全家还没有谁再穿过成品衣服呢,我们的衣帽鞋袜,都是出自母亲的手工,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我若是说我要买一件7块8角钱的娃娃服,我母亲一定会大惊失色,一定会失声大叫:什么?7块8?……二嫚,你想什么呀!……哼!……哼!……

  可是,母亲啊,你怎么知道这件衣服对于你要强的'二女儿意味着什么?你如何明了这件衣服维系着一个小小女儿怎样复杂而敏感的情愫与心结!……

  迎亲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秧歌也越排越熟练,可我……我都快愁死了。

  辛弃疾那句传诵千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虽然写得很美,虽然道出了“少年不知愁”的一般规律,却也存在着问题。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伤情愁绪,那个为作诗而娇情地跑到楼上去寻忧找愁的少年,总是因为生于锦衣玉食之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无须为生计分心劳神罢了。若像我等,生于贫贱之家,粗茶淡饭尚且不饱,粗衣鄙服只求能暖,想要一件心仪地、不过区区几块钱的新衣服,还不知要犯多少踌蹰、周折和难为,那“愁”自然而然地找上你、缠上你了,何须上楼,何用再去诗里寻、歌里找?……

  那些天,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上课不专。满脑子转的都是那件“蜜桃红”和那个“7元8角”。每次在学校里鼓足了勇气,可进了家门,看到手脚不停的母亲,看到母亲身上那件褪了色、破了肩的灰蓝褂子,就嗓子发干,舌头发涩,嘴张开了,却出不了声,就灰了心,泄了气。可是,一到学校,这个念头又极速澎涨澎湃起来。我感觉我的身体像只气球,要是再不说出来,人就要爆炸了,真的要爆炸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说出来,衣服买不买已不重要了,为了不憋死自己,为了不使自己爆炸也要说出来。那天,我一大早就醒了,瞪着屋顶运了半天劲,心一横,跳下炕就跑去父母屋里去了。他们还没完全醒透呢,他们错愕地看着突然闯入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泪水长流,决绝地说出了那个诉求:大,娘,我要7块8毛钱,我要买娃娃服,我要去扭秧歌。说完,放声大哭,夺门而去……

  我听到父亲似乎喊了我一声,又似乎听见父亲和母亲为买与不买争吵起来。可我不管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管说出了我的诉求,我说出了,就解放了,就胜利了!至于其它,什么扭秧歌,什么娃娃服,什么王淑英,什么面子,什么风光,全与我无关。我甚至想,明天就去告诉老师,我不参加扭秧歌了,我不扭了还不行么?我只要好好上我的学,好好学我的习,好好做我的好学生就行了呢。欲望,一旦放下,人就轻松了,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了。虽然,这是满腹委屈、最最无奈的一种“放下”。

  放学回来,我习惯地把书包向炕上一扔,突然,眼睛一闪,亮了一下;又一闪,又亮了一下。我定睛定神,我看见炕中央有只用红绒线松松捆扎着的牛皮纸包,缝隙中隐约着一种红,一种似曾相识的红,一种梦寐以求的红,一种让人心跳加速,不不,是心跳停止的红……天哪,娃娃服!我的蜜桃红……我的娃娃服!……我疯了似地扑上去、抢过来、抱在怀中,又疯了似地抖开,又疯了似地看了又看,又疯了似地去关房门,又疯了似的套在身上……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那一系列的“疯了似地”举动只是我的意念、我的内心活动。我当时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牛皮纸包透出的蜜桃红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就咬紧了嘴唇,挎上筐子,上坡打猪草了……

  我拼命地打猪草。我满心满眼里只有猪草。我的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声音:多打猪草!多打猪草!多打猪草!……直到我背着高高的猪草筐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才豁然畅亮起来,我这才扭脸去看暮色中的西天,去看西天那一抹一抹诱人的晚霞。那晚霞那么红,红得像蜜,红得像糖,红得像蜜糖,红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那么醉人心怀,那么像那皮牛纸包中透出的蜜桃红……

  我的清贫的父亲母亲啊,我的那比蜜桃红还要甜、还要红的父亲母亲的心哪,我的那甜蜜的、疼痛的、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蜜桃红娃娃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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