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的不可思议在于,它寻常而神秘。在一个普通的周末,我们搅动着碗里黏黏的八宝粥,无论如何,搅不出一丝年味儿来。小孩子家,平常穿上父母买的新衣裳,也不会抬起袖子就闻出年味儿来。而一进腊月,这年味儿就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丝丝缕缕地酝酿,不只从粥里飘出来,衣服上散发出来,甚而还从市井之间人们的招呼声中蹦出来。“年老师,过年准备摆几个盘子呀?”“大姐,过年了,多买两盒拜年用呗!”你不禁在这越来越深的年味儿中焦虑了,账还没收齐,红包还没准备,回家的票还没订好……你的焦虑使这年味儿更浓了。
有时候,这年味儿如老酒,从人生的记忆老窖里蒸发出来,闻闻就醉人。小时候,这年味儿照例是先从盛着腊八粥的碗里飘出来的。不过,母亲熬粥厨艺平平,腊八喝粥更像一种必须的仪式,一小碗一小碗摆在桌上,父母亲监督着我们,那气氛庄严得让你没法儿拒绝。
这淡淡的豆香在舌尖上也就打了小滚儿,而年味儿却一天浓甚一天。紧接着,它又从母亲开始画的炕围画上一笔一笔散发出来。我总觉得母亲前世是位画家,她对画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有一次,在太原车站她看墙上的壁画入了迷,竟抻着脖子踩到座位上站起来,候车室的工作人员罚了她五块钱,气得节衣缩食的父亲直抱怨。不过,母亲画炕围画的时候,我们,包括父亲,都是母亲的崇拜者。炕围画高约二尺左右,母亲先画好棕红色的玉带边,然后中间以绿色打底,等距离分好几个“画空”。还未下笔,我就爬在母亲的膝盖上央求到:“妈,你画一个火车好不好?”妈妈盯着画空一边想一边得意地说:“好,中间这个画空就画火车,旁边这个再给你弟弟画个火箭。”母亲的开明令我兴奋地得脑洞大开,一会儿想让母亲画个小鸟儿,一会儿觉得还得再画点小草,小草里再有个小蜗牛。想着想着,看着看着,这炕围画就由空见色,因色而成了一个童话般的王国:深绿色的火车从天空相接的远处蜿蜒而来,树上小鸟儿被惊得往四下里飞,轨道旁边绿草如茵,小蜗牛伏在草叶旁,小蝴蝶立在星星点点的野花上……当然还有喷薄而起的火箭,上面是蔚蓝的天空吧?老屋也因为炕围画这个小妖精而得意起来,邻居们踏破了门槛地来看母亲的画。
进入腊月二十三,年味儿又在“扫家”的.忙碌中格外活跃起来。吃过早饭开始,母亲就指挥我们姐妹四个,把屋里的箱子柜子被子褥子一件一件全都搬到了院子里。二个妹妹和小弟弟负责看院子,我则负责帮母亲扫家。我们先把把长竹竿绑在笤帚把上做成扫帚,然后再找来旧毛巾,裹住脑袋。母亲并不矮小,但大部分时候,她仍得踩在凳子上扫。我于旁边扶着,一边就仰起脸儿顺着母亲觑起的眼睛捕捉那些细细的尘丝儿,扫帚晃晃悠悠接近了尘丝儿,尘丝儿软软地沾在扫帚上,母亲随之慢慢地放下扫帚,将它抖落到地面上。一回头,屋外的弟弟妹妹们在箱子柜子后正欢快地捉迷藏。阳光从门外钻进来,画出我和母亲的影子,也带着淡淡的年味儿。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扫过后的老屋像刚刚梳洗罢一样,小格扇窗户上新糊的白毛纸透着亮儿,玻璃一尘不染,旧家具也干干净净,散发出清水的香味。
当然,年味儿里也少不了春联上的墨汁味儿。父亲是农村的教员,因此年根底下除了大队的对联,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对联也差不多都是父亲写的。父亲盘腿坐在小炕桌前,先把大红纸左右对折几次,再上下空一字格对折,再对折,折完就准备裁纸。我是磨墨的小童子,往砚里倒少许水,手持长方形的墨条把水慢慢推开,来回上下研磨一会儿,水就变黑变浓,此时父亲的纸也裁好了。父亲饱蘸墨汁,神端气凝,一个个潇洒的大字就由父亲的腕底落在红纸上,如花开叶散,生机勃勃。父亲写一张,我就负责往桌子上摆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然后再摆地上。很快,满屋都是红红的对联,角角落落都是浓浓的墨香。最让我得意的是,每次父亲在最后都会让我也过一把写对联的瘾。比如贴在院墙上的吉祥语“满院生辉”,鸡窝上贴的祝福语“鸡鸭满圈”等等,这些地方无伤大雅,由我执笔也是他们的荣幸啦。年三十贴春联也是个大工程,因为父亲承包了大队的所有春联。大队的每个门,学校的每间教室,每年都是我和父亲挨个儿一张一张贴上去的。“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我一边读着春联,一边拿着面糊子,随父亲一副一副地贴过去。一院子一院子的春联默默地红着脸笑着,对视着,精气神儿十足地准备迎接年的到来。而我也就感觉年味儿带着春天,带着祝福从对联里钻出来,撩得我头发丝儿都飘飘的。
除夕的守岁是少不了的。那时没有电视,我们姐妹几个闹着闹着就伏在母亲的膝上打起了盹儿。母亲推过我们几次以后,也就不再勉强。但在零点左右,她就连推带搡,挨个儿把我们捅醒,一边就拉开窗帘,激动地催促我们看父亲放鞭炮。我们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听着村子里此起伏的鞭炮声,脑袋挤脑袋透过玻璃看鞭炮哧哧地燃起来,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和别人家的鞭炮声连成一片……年味儿浓得化也化不开。
初一一早起来,看见枕头边母亲给准备好的新衣服,心里乐得直发颤。开了门跑到院子里,天刚麻麻亮,父亲竖一堆干草在院中央,开始点旺火。红红的火苗越燃越旺,父亲的脸被映红了,弟弟妹妹的脸也被映红了,院墙也红了,我们笑嘻嘻地看着对方红红的脸……听见村子上方又响起了刚刚醒来的鞭炮声。爸爸说:“听,你二爷家也放炮了。”
炕桌支好了,准备好的八个盘子一一端了上来。我早早地带着弟弟妹妹在地下站好,准备给父母磕头。“爸,能磕了吗?”我一边问一边偷偷地往炕桌上瞄。父亲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笑道:“磕吧,磕完咱们就开饭。”于是我数一二三,弟弟妹妹就随我磕下去。一不小心,后面的弟弟被老二拱倒了,趴在在地上。父母在炕上乐起来,一边赶紧说:“快把你弟弟抱起来。”我们围坐在炕桌周围,一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崭新的押岁钱,一边咬着筷子等父母先下筷。父母的筷子一动,我们就热热闹闹地开吃,一边赞美着父母做的每一道菜,夸张地砸吧着嘴。终于清闲下来的爸爸端着小酒,满意地吱吱吸两口,一边和母亲说:“孩子们高兴,咱们就再累也值,对吧?孩子他妈。”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父亲每年最幸福的时刻吧!
村子的年味儿不只在家里才能体会到。从大年初一开始,村里的老少爷们就组成武术队,敲着锣打着鼓挨家挨户地拜年。被惊动的主人,把门帘一掀,站在门边,笑呵呵地欣赏完爷们的拳术,再大大方方地拿出准备好的一盒香烟递上。祝福的话语你来我去,热热闹闹地又往别家去了。
拜年走亲戚,摆酒接客,一直要忙到正月十五,年才算过完了。上班的,上学的,种地的,大家各忙各地,年味儿慢慢也地就消散了。
等到年尾的腊八粥的香味一飘开,人们老老少少就又都敏感地闻到了年味儿。而且这年味又顺着粥的香味,走街串巷,穿窗入户,融入到阳光下新衣服的布香,馍馍的面香,对联的墨香,年终奖的钞票香,寒假的慵懒之香……这种种令人眼馋心馋的味道中去了。
小时候总觉得,年味儿就是这馋人欲滴的种种香味儿。随着人生的河越流越长,记忆里的年味儿慢慢地沉淀下去。浮起来的更多是父母在年前后的忙碌与满足,是他们对儿女点点滴滴的爱,对生活的单纯而鼓鼓的热情。不管在一年里发生了多少不顺心的事,有多少失落和艰难,亲戚邻里之间有过多少小磕绊,他们一定会在年中用爱心和热情修补好它,用爱融化它。我渐渐明白,我念念不忘的年味儿,就是这热气腾腾的年,搅拌了父母的爱所蒸发出来的生活的味道啊!这味道里有我童年的青涩过往,有陪伴我们长大的老屋的温暖,有父母给我们的爱,有天伦之乐的亲情,有故乡淳厚的民风民俗!
都说年味儿淡了,其实是我们长大了,这些记忆里的年味儿渐行渐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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