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只大我一岁,在我的印象中,姐姐训起我跟小弟那是绝不含糊,像个小教官一样背着双手在我们面前转来转去,霸道的厉声训斥:“立正站好,垂首听训,敢告诉爸妈,小心我剥了你俩的皮。”我跟小弟稍有不满,低声抗议,屁股上准会被噼噼啪啪一顿狠揍。她在家像个小霸王般不容我们侵犯她的一点点威严。但是在外面,若有其他男孩子或者稍大点的孩子有言语或者行为欺负我们时,她又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张开双臂老鹰般护着,愤怒的眼神都能将对方吃掉一样,咬牙切齿厉声呵斥:“谁要是敢再欺负我弟我妹,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了。”随后将我们轻轻揽入怀中用手拍拍:“二丫小三不怕,有姐在。”那份温柔与慈爱与她的年龄又是那么的不相符。我跟弟弟若受了委屈也总是抹着眼泪恨恨的留下一句:“你们等着,我回去告诉我姐去”来吓唬那些孩子。那时候的感觉,姐姐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守护神。
那年我12岁,姐姐13岁。暑假的时候我病了,病得很重很急。爸妈急匆匆将家里的一切交给了仅仅十三岁的姐姐,他们就紧赶慢赶将我送到了县城大医院。家里的几只鸡、两只羊、还有一头待产的老母猪和六岁的小弟都需要姐姐来管理照顾和喂养。( )
姐姐从小就是个小书迷,一读起书来就忘记了一切。开始头几天她尚可以尽心尽力的鸡啊、羊啊、猪啊按时按点的喂好,然后简单的给她和小弟弄点吃的。小孩子不磕了、不碰了、不饿着就好,脏是肯定性的,她自己的头发都梳不整齐,一边高一边矮,哪还能指望她把调皮的小弟管的有多好。每天晚上父母会轮流回来一个人陪他们,可等爸妈到家的时候她常常已经累得搂着小弟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是他们要走的时候,千般万般嘱咐一遍,他们又要离开了。
六七天的时间过去,首先她哄不住的就是小弟了。一到傍晚小弟就连踢带哭的喊叫:“我不要你管我,我要妈,你是大坏蛋。”她只能背着小弟不断哄:“乖,妈就快回来了,再等等。”三摇两摇弟弟就在她的背上睡着了。接下来是那头待产的老母猪不安分了,没事就“哼哼”叫着用鼻子嘴巴拱猪舍的矮墙。终于它跳过矮墙,踩的满院子猪蹄印,并冲进厨房一阵乱拱,拱翻了水缸,弄塌了案板,碎了瓷盆,撒了油瓶,案板上的碗碗碟碟碎了个一塌糊涂。这家伙在家里闯祸后又顺门跑到了巷道里,满村子乱窜,怎么追赶都不回来,姐背着小弟急得直哭,后来还是村里的叔伯婶子们帮忙将它赶回来用绳子拴好。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姐不知道该怎么给父母交代,干脆锁上大门,背上小弟徒步走到了离家二十多里的县城。她是一路走一路打听问,汗水泪水和着尘土抹花了她的一张脸。终于找到医院见到父母的时候,他们俩就像是两个逃难的小家伙。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小弟紧紧的抱着母亲的腿不撒手。一向都是很骄傲的姐姐也委屈的哭了:“我不要在家,鸡飞了,羊跑了,老母猪把灶房都拱平了。那些家伙太难弄了。”母亲心疼的看孩子们一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圈,抬头生生的忍了回去,拉过姐姐和小弟,慈爱的摸摸他们的头:“你们俩没事就好。”随后进来的父亲带来了吃的,让他们吃饱喝足,又整理梳洗了一番,累坏了的姐姐窝在我的床上另一头,蜷缩在我脚底睡了。
经过六七天的紧急救治,我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正在慢慢恢复。医院里我现在只需要看护着打点滴,按时打针吃药就好。父亲白天工地上他走不开,家里一团糟没人管,母亲只好将医院的我交给姐姐,她回家安排好一切就来换。姐看医院的事情挺简单,我在床上又下不来,只是隔一会按着我的屁股让护士阿姨给打一针就完事了。她自信满满的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二丫的。你白天忙就不用过来了,有我呢。”少不得母亲又给她千叮万嘱了一番几点吃药,几点量体温,几点打针,吃饭喂多少。仍是很不踏实的回去了。
我只记得医院当时给我用的是一种青霉素的针剂,每隔四个小时屁股上肌肉注射一次。这种针剂打针的时候非常疼,常常是打到左边屁股,左边一条腿甚至连到脚趾头都感到抽筋般的疼,打在右边右边疼。母亲在的时候,每次护士一走她就搬张凳子坐在床边给我揉,揉一揉,捏一捏,碎碎叨叨还会低声唱一唱哄孩子的小曲儿分散我的注意力,直到腿不疼了为止,常常是一揉一个小时。可姐压根就不理会这事,只是按着我让护士打完针,她就埋头看她的小说去了。她看书很是认真,眉头一会儿皱一皱,一会儿又忍不住想笑的样子,一会儿又听她在不住抽鼻子,痴痴傻傻的完全融进了小说的角色里。看她认真的样子我也不忍打扰她,只在疼得忍不住的时候才喊她一声:“姐,我疼,你帮我揉揉吧。”这时候她会暂时放下书本帮我揉揉,三分钟过后就会一手在帮我揉着,一手又捧起小说,眼睛看着书,手在我身上揉,本来是让她揉腿的,这会手都到肚子上了她也浑然不觉。等到下午输液结束我可以下床后,一看到护士端着托盘过来我就赶紧跑到厕所躲起来,她左找右找也找不到,满院子大声喊着找我,喊到最后几乎都能听见她的哭声了,可我就是不答应。估摸着护士阿姨走了我才偷偷溜进病房,她逮着我将我按在床板上又准备揍我的时候我就哭喊疼,她又不忍心了。我褪下裤子让她数我两边屁股上有多少针眼了,用手摸着疙疙瘩瘩好像很多可是看不到。其实我的两边屁股各有一个馒头大小的面积,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扎满了针眼,一个针眼上面结一个小痂,蜂窝似的,看的姐姐心疼,于是纵容我躲针。
晚上病房闷热,我们就躺在院子的凉席上聊天。院子里只透出病房里一点微弱的昏暗光线,我们姐俩难得这么敞开心胸的一问一答聊了半夜。“二丫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我也很想生一次病,享受一下大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还有那么多的好吃的可以尽情吃。真美。”“那明天咱换一下,你躺在床上打针,我服侍你怎么样?”“我不能真生病,像你那样太危险,看上去好像也很疼。我想装病一次,让爸妈也为我着着急,心疼心疼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爸妈亲生的呢!你看一天到晚我干活还挨训,他们一天到晚围着你转,我嫉妒,我委屈。人都说父母偏大的,爱小的,我咋一点都感觉不到呢?爸妈所有的爱都被你这个二踅子【当地人对老二的一种称呼】给占了,他们当初真不该生下你。”“爸妈当初不生我你就不会挨那么多骂了。呵呵,想的美。好吃的我尽可以给你,骂,你还得受着,谁让你是姐呢!”说完往她的怀里挤了挤,沉沉的就要睡去。起风了,落雨了,她忙又推我:“不敢睡,进屋去,你再感冒受凉那可又要遭大罪了。”
母亲不放心姐姐在医院照顾我,要来换姐姐回去,她死活不愿意,一再保证她能照顾好我。白天依然是姐姐在陪床,她也依然是不放过每一分钟时间看小说。她纵容我躲针,我也纵容她看书。吃饭的时候,小姨会赶来送饭,替换一会姐姐。还有外公外婆和亲戚朋友时不时的前来看望,他们带来的好吃的,我也没胃口不怎么吃,我就让姐姐尽可能的多吃点。可是她也总是尝一口半口又都给我留下了,微微笑一笑:“等你病好了多吃点,快点好起来。”
在姐姐照顾我的第五天,按例我又该抽脊髓液化验检查了。本来是说好了父亲要来的,可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愣是给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医生们等不到他来,只好将姐姐当个大人一样的看待,让她在身边一边按压一边安慰,安抚我的情绪。三名医生护士同时进屋,手里的托盘上放满了各种针剂瓶,塞得满满的。一个医生将我抱起,然后将我的背对着床边让我蜷缩起来,两个膝盖弯曲抱起,膝盖要紧紧的将头夹住,充分的暴露背部。我的头和颈椎有点僵硬,膝盖半天夹不住头,医生护士就使劲儿压到将头夹住的程度,然后让姐姐使劲按着,以防我放松一下前功尽弃。姐在压着我的时候看到医生护士们将那些大小不一的针剂统统“砰砰”打开后吓得直掉眼泪,但她不敢哭出声来,只有眼泪吧嗒吧嗒一滴一滴的掉在我的'背上,热热的,我能感觉得到。医生们将那些消毒药剂从我的脊柱中央一点一点的往外涂抹,一层又一层不断扩大消毒范围,慢慢至全背,冰凉冰凉的我也能感觉得到。费了半天劲医生们消好了毒正准备用一个中空的长针头刺穿进我的脊柱髓腔的时候,姐的一滴泪又掉在了我的背上。这一滴眼泪让医生前面的消毒工作白做了,在被医生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后,我也可以将头暂时抬一下缓和几分钟,随后一切从头再来。在医生最后拿出那根长达四五寸的中空针头时,姐说她当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想哭不敢哭,想喊也不能喊,还得一个劲的放松口吻对我说话:“没事的二丫,一会就好。”医生将那个针头顺着我弯曲的脊柱扎在了脊椎与脊椎的间隙,一点一点试探着进入。在那个长针头里流出乳白色的脊髓液后,医生们停止了进针,将体液收集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管里。此刻时间过得可真慢,十多秒才听一声滴答的声音,我的头压在膝弯里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焦急的不停问:“姐,好了没?”她明显带着哭腔的哽咽声音回我:“快了,二丫,再坚持一会。”半个小时过去了,医生终于拔掉了那根针头。他们缓慢的将我的头慢慢扶正,然后再缓缓的托起我的身体将我平平正正的放在床上躺好,并一再嘱咐姐姐不能让我翻身或侧睡,必须要保证平躺半小时后才能侧身或稍微活动一下。我稍微侧了下头,看到姐姐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汗顺着脸往下流,这会儿只会傻傻的一个劲点头。等父亲着急忙活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我刚刚做完脊髓穿刺。姐一个箭步扎到父亲怀里大声哭了:“爸,我怕。”父亲心疼的搂紧怀里的姐姐,眼眶潮红望一眼床上的我,摸着她的头:“大丫不怕,二丫会好的,你也要坚强,给妹妹做个好榜样。”
那年暑假,我在医院里住了四十多天,大多数时间是大我一岁的姐姐在陪护。好像忽然之间我们都长大了。一夜之间她像个大人一样,成熟稳重,懂事又能干。13岁的姐姐照顾着12岁生病的小妹整整一个假期。真是难为她了。至今回想那一年的暑假都是我们姐妹难忘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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