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刻画是视觉艺术中一种表现形式,它以简洁明快的线条、黑白相衬的对比给人以艺术美感。背景纯粹,简笔勾勒却意蕴丰富是它最突出的特点。鲁迅先生在小说《孔乙己》中成功地塑造了孔乙己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与木刻画这种简明而深刻的艺术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木刻画的底色多为黑色,画面线条则呈现为白色,黑与白,阴与阳,对比强烈。这种色彩上的对比能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也具有极大的艺术张力,从而以极少的笔墨表现最丰富的内涵。《孔乙己》在社会环境(底色)的描写与人物(画面)的刻画上成功地运用了这一技巧,从而为我们展现了一篇画面简单而意蕴丰富的作品。下面,笔者将从视角、情节、结局、人物塑造等四个方面去品析这种艺术表现手法。
一、关于作品的视角
视角也是叙述角度及阅读心理角度。木刻画以静态平面的形式呈现给观众,画面所呈现的信息有限,而观众或读者在欣赏时,需要捕捉住有限的画面信息,发挥联想和想象,完成作品形象的构建和作品内涵的解读。在小说的阅读过程中,读者也只能了解到小伙计在酒店中看到的故事,也一样的“肉眼凡胎”。读者的欣赏不再是“上知其因,下知其果,知其前生,知其来世”的上帝式的欣赏,他们已变为凡人,就跟自己在寻常生活中的观察一样,这就使作品的视角与读者的生活视角重合,作品更加贴近读者。转换角度以后,读者化为凡人,需要从作品呈现的生活画面中自己去解读猜测、推理品味,不再是坐在那里听“上帝”的解说和对是非曲直的判定。读者欣赏作品的过程也就如同观众看一幅静态的画的过程,它们都默默不语,呈现着一个客观的本真,读者可以调动自己的情感、经验去解读品味从而获得解读的快感,审美愉悦由此产生。
二、关于故事情节
鲁迅小说总体上都表现出情节简洁明快的特点,《孔乙己》也不例外。作品没有花多少笔墨对社会背景和人物经历的来龙去脉作具体详实的描述,只在开篇以极其简省的笔墨点出的故事发生的环境。小说也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没有动人心魄的场面,讲的只是一个酒店小伙计所看到的一个偶尔来买酒的酒客的故事。故事很简单,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伙计与酒客这样简单的关系。仅有的一次近距离接触,也就是孔乙己要教小伙计“茴”字的四种写法而被拒绝的这件事。这种情节的简化与传统小说“着意于奇”“跌宕起伏”的传统格格不入。但就是这种简单的情节与人物关系如同鲜明的白色线条在黑色背景下表现出的张力,留下广阔的空间让作者去完成。另外一方面,背景的纯粹,线条的简单,往往能使读者注意力集中,不被旁逸斜枝所干扰,直指作者要表达的情意。作者借用这些“线条”的.张力,传意于形,把读者引向他所要创造的艺术境界。这时候,“形”不必太复杂也不能太复杂,挥洒几笔,点线勾勒即可在短小的篇幅中将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于世人面前,并通过展现人物形象的遭遇境际,将读者的目光引向其生存环境,把对人物的关注上升为对社会的关注。这样就深化了主题,增添了作品的意蕴。
三、关于故事结局
小说的结尾写到:“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到……大约孔乙己的确是死了。”这里用“大约”,又用“的确”,既是估计又是肯定,显得含混矛盾,不合情理,似乎是一处败笔。其实,在这之前,文中“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这句话出现了四次。“十九个钱”时断时续,如同草蛇灰线,隐现其中,早已为孔乙己的“失踪”埋下伏笔,作好铺垫。一直写到主人公最后失踪,最终被黑色所吞噬。孔乙己的“死”虽没有明证,但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等待孔乙己的只有一个阴森凄惨的、张开大口的黑洞。文中阴郁凝重的色彩渲染了悲剧氛围,传递给读者以压抑感,使读者从心里产生对孔乙己的同情与怜悯,对其所处社会的控诉。
四、关于人物形象
如果我们用黑色的背景象征黑暗的社会环境,那么白色的线条就是人物形象。文中说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又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长衫是知识分子或有身份的人的标志;站着喝酒,却是经济贫困的象征。二者结合起来就是一个贫困潦倒的知识分子的形象。我们可以将这一形象表现为线条“|”,对它的注解是:贫困潦倒却又不肯放下架子,茕茕孑立,命运孤苦的一个人,一个不为社会所容的人。同时他又是一类人,是挣扎在科举制度下的一类知识分子。正因为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们说话。”这情形很像线条“г”。这一扭曲的弧线恰恰表现了孔乙已所处的环境与地位。在势利的成人世界里,孔乙己只是人们嘲弄的对象、饭后的谈资、取乐消遣的玩具,落魄的知识分子只能处于如此低下的地位。而当他们一旦中举,则如《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得意洋洋,作威作福。看客闲人们也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另一种目光。这是旧制度下文人们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
当在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折腿之后,失踪之前,他还到过一次咸亨酒店,这一次他的腿被打断了,只能坐在蒲团上,两手撑地,从泥地里艰难地爬过来,这种情形可以概括为线条“C”。窃书被打的遭遇看似一个偶然事件,但实际上又有其必然性。孔乙己贫困潦倒且又“好吃懒做”,不是如此,还有其他出路吗?当然没有,社会没有给他出路,他也没有给自己出路,于是他死了,像线条“—”一样倒下了。虽然文中没有明确的笔墨写到具体的场面,但这应该是故事最合理的结局。从“|”到“г”,由“C”到“—”,一朵生命之花逐步走向枯萎,一个文人的悲剧在这黑色的背景下演绎完结。这是一篇笔墨精简却意蕴隽永的小说,这是一幅线条简单却极具表现力的黑白木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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