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优秀小说

2021-01-18 小说

  当我第三次在纸上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仿佛莫小离的尖鸭嗓子也响了起来。

  咱能不能别写这个题目了,又不是命题作文。我回头看着她,不说话,她的眼睛闪闪的,像水晶,一如当初的漂亮,她走过来抱着我,用力地抱着我。

  她的声音一瞬间温柔遥远,她说晓晓,你要坚强起来,不能哭。

  可是莫小离,我还是坚强不了怎么办?

  莫小离是在高三那年闯入我的生活的,夏硕比她早了一年。

  她来的时候全校轰动,在这所重点高中里还没人敢把头发染成金色,像金毛狮王一样招摇过市。我正在看倚天屠龙记,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小说,做着满世界下金子的梦。

  所以莫小离刚坐到我旁边的时候,阳光一闪一闪地照耀着她的发,天啊,比金子还闪亮。我张大嘴巴盯着她说:金同......她杀人的目光传来的电流能击毙一头象,可她碰上了我。

  金同学,你好。

  她说你好,我叫莫小离,刚做过自我介绍。和颜悦色的像没事发生一样。

  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在心里已经诅咒过我上千遍了,我大悟到这时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她狡猾的笑声在校园回荡,我看见树晃了晃,没撑住,树叶纷纷坠落下来。我就是在那个美丽的秋日夕阳中看见夏硕安静地亲吻林多多的,唯美得像童话。

  风起了,落叶乱舞,夏硕用他的风衣裹紧林多多,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莫小离的手背上。我说风真大啊,眼睛都吹痛了,我们走吧!我用力牵着莫小离温暖的手掌,忍住不让泪再落下来。

  她说:我的笑声犹如天籁,悦耳动听,延年益寿,总让人热血沸腾,怎么你的手跟僵尸似的没有一点温度啊?

  我没有抬头,脸上些许的温热流到地上不见了。我沙哑着嗓子说:我好像生病了。

  她一脸的紧张在那个寒冷的秋日闪耀出的温暖,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她说:你不是吧,这么奇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会儿怎么就蔫了?走吧,去医院看看,省得给你烧纸钱。

  我蹲在那儿,心痛得站不起来,我抱着莫小离在黄叶纷飞的花园中哭了很久——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哭得太投入了,不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我在床上躺了二天,第三天,莫小离把我从床上揪起来:TNND,失恋就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的吗?走,看我怎么替你整死他们。我坐起来,拉住她:不...不...眼泪又掉下来,莫小离慌了,她说过,最见不得的是别人哭。

  你到底想怎样啊?不就是一男的吗,认识你一年还不如认识一个月的,那林多多也不就一洋娃娃嘛,有胸无脑,他品味这么低,早分早轻松。你就不要再哭了,听话。

  我擦擦眼说:嗯,不哭了。

  她笑了,一脸的灿烂:好啦,我的小祖宗,终于不哭了。

  我郑重地点点头说:祖宗饿了,来碗面条吧,外加俩荷包蛋,吃饱了,咱姐妹去找人单挑,您看成不?

  莫小离托着快要着地的下巴,杀猪似的疯喊:木晓晓,我要灭了你。

  但对我一副要死不活爱理不理的样子,只能无奈的去买面条了,还得算计着怎样讨好卖面大婶才能让她免费多加一个蛋。用舌头换食物是莫小离毕生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她很羡慕战国那些说客,由此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有多贫了。我说“谢谢”的时候她已经出门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全校都知道了校草夏硕把灰姑娘木晓晓给甩了,转投到大美女林多多的怀抱。一年前夏硕向我表白时,就有人放言: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分手的。我暗暗抓紧夏硕的手指,努力赶上他的脚步,他手上的尾戒刺痛了我的掌心。他说他喜欢我安安静静的样子,他想要保护我,我答应了。然后开始改变自己,包容他。他从来不知道怎样保护一个人,就像我一直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却从不回头等我。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在温室中长大,以为自己有多么的绚烂闪亮,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走进别人的心。他说:你安静的样子看起来那么落寞,让人心疼。说这话的时候,他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我想我是爱上了这个忧伤的表情,所以才会一直宠着这个男孩。我可以包容他的任性,他的坏脾气,他的不成熟,我以为只要这样,他就会永远对我说:我想保护你,我想给你温暖。

  我是在骗自己的,就像在沙漠中的幻景,明知道是海市蜃楼,也要扑过去,只为了那一点点可悲的希望。我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飞蛾,夏硕是一个散发剧烈光芒的冷光源,没有温度,我却还是义无反顾飞了过去。现在连仅存的光芒也被遮盖,那个落叶飘飞的下午带来的寒冷却存留了很久,冷到心里面。我终究还是没勇气去找夏硕,分开了就分开吧,我们从此陌路,免得伤了和气。其实我在逃避,就算野兽伤了也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默默疗伤,更何况我呢?我远远躲开,躲到看不到听不到他们幸福的地方,躲在莫小离身后,躲开那些冰冷的眼光。

  如果没有莫小离,我的生活会怎么样?我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忘不了那个下午,她走到我身边,用力握着我没有温度的手说:晓晓,你要坚强,不能哭。

  我曾经想,我要听莫小离的话,坚强不哭,可最后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掉下来,洒满我十八岁的夏天。

  五月,梧桐树的绿荫布满校园,蝉叫得分外欢畅。莫小离说它们是在为我没青春的葬礼献上最后的哀歌。我听着她的话脸都绿了:您老人家从郭敬明那出师回来的吧,我们可是正经的理科生啊!可是我的心底也有一个寂寥的歌声随蝉声一直聒噪,在胸腔中回荡,青春的哀伤如此的莫名其妙,如此的深入心底。

  学校在一个多月的全封闭后,迫于民怨沸腾,终于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像皇帝大赦,莘莘学子从这个监牢般的学校鱼贯而出。这是那场高考给我不多的回忆中比较清晰的了。

  那幢曾经熟悉的`房子不知道还在不在闭上眼睛,它灰白色的外表笨拙而凝重,仿佛经历了太多,有一种亘古而悠远的忧伤,里面的人却总是年轻的。我十八年快乐的生活在那个房子里戛然而止,那是我曾经的家。

  放假啦!我拉着莫小离拼命往家跑,不管她一直喊着要将我碎尸万段。家门前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臃肿的身材,脸色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或者站了太久变得惨淡,她看见我就笑了,眼神里不无怜悯,更多的是嘲弄和得意。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屋内的声音像一条条小虫从虚掩的门里爬出来,爬到我心里,吞噬了光明。

  那女人有什

  么好的?不就是任你摆布,给你生儿子的机器吗?

  可你连儿子都没给我生,不是吗?就那一个女儿,还说一定会考上大学,现在看来我当初一定是瞎眼了!

  我女儿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否则她也不配做我的女儿。

  哼,就她那样的,看着就不像是能上大学的料,总之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们一分钱,我不当她爹,以后咱各过各的。

  凭什么,这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养?

  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养了她十八年,还要我养着,没门儿!要钱,一分都没有。

  那我也在这告诉你,姓木的,你爱养不养,反正她也不跟我姓,谁想养谁养去,可是我的赡养费你总得付吧,否则老娘跟你没完!

  ......

  心脏麻木地停止了,我的手指也开始冰凉,那个女人又笑了,笑容扩散到让我窒息。

  莫小离握紧我的手说:晓晓,你要坚强,别哭。

  我挣开她:十八年了,十八年我以为他们只是不善表达,十八年我以为他们只是粗心,十八年我以为自己还是幸福的。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我在欺骗自己,是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我发疯似的爬上顶楼,我想这一切要是停止了就好了,栏杆下来来往往的人流离我那么遥远,这个世界离我那么遥远,我以为离我最近的人,也离我那么遥远。

  只有莫小离,莫小离跌跌撞撞挡在我前面,她伸开手臂挡着我说:晓晓,你要坚强,你不能这样,为了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你不要......

  我看见她的微笑,大大地眼睛闪动着泪光,像流星一样滑过天际不见了。鲜红色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一群群的人来,一群群的人走开,莫小离再也不会跳起来说:哈,又被我骗了吧,我的肺活量可是相当大的,憋这一会很轻松的——以前她总是拿番茄酱涂在脸上装死吓我的。可她这一次没有站起来,我怎么叫,她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只有腐朽栏杆的断痕在风中呼呼作响......

  我真的没有考上大学,高考之后我选择离开这个城市,义无反顾地离开。莫小离以前常说:晓晓,我要去流浪,到很远的地方去,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会带着你和叶子的。我大义灭亲地用降龙十八掌灭了她,用蝇拍子追着她打,要知道叶子不过是她收养的流浪狗——黄黄瘦瘦的,像营养不良一样,其实它一直吃的比我和莫小离都好。现在我去流浪了,带着叶子,抱着我们三个的合照。我对叶子说:看,她也和我们在一起了!我蹲下来抱着叶子,泪水就一直往下流,把叶子的毛弄湿了一大片。

  我没有去过她的墓地,怕她下葬时我送去的花枯萎,怕她还是会微笑地看着我。莫小离如果那天我不爬上顶层楼,而那儿的栏杆没有腐朽,甚至如果你没有认识我,那么你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幸福地活着,我们彼此陌生,彼此安好。

  我曾经问过莫小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坐在阳光下,长长的睫毛晶莹剔透,她认真地说:木晓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我就很心疼:为什么这个安静女孩的心里有大团大团的寂寞?我想要你开心。

  在廉价的出租屋里,我抱着叶子写无数关于莫小离的文字,靠它来维持生计。写这篇文章,我写了三遍,我的回忆,我知道莫小离一定不想让我写的,我流了那么多的泪,到最后我不哭了,我仿佛听到莫小离在说:晓晓,你要坚强,不能哭。

  莫小离,那年夏天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可是我会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因为我答应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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