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小学毕业，我不知道没考上初中的消息是怎么传到我家里来的，只记得那天我进屋站在门框边，默默无言，听着父母的数落。原话不记得了，但父母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失望和无奈，足使我终生难忘。过后我呆坐在门坎上，一家人好长时间也都没了声音。那真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年代和一段令人心碎的日子啊。——那是一九六一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父亲因“历史问题”被清洗回家失去工作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我小学六年，换了四次学校。在我上学前一年，父亲由县城调到地处农村的一所中学教书，全家也就随之由县城搬到了乡下，租住在中学旁边一户农民家的草房里。我从虚龄七岁上小学一年级，到九岁那年读完三年级上学期，是在一所农村小学度过的。那三年，学习虽然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但却是我后来经常回忆起的一段时光。
小学在中学对面的一座山坡上头，离家约两里路。上学虽不算远，但路不好走。沿着曲曲折折的田间小路穿过一片农田之后，还要再爬一段山路。农田和山脚之间有一条当地人称为“夹洼”的小溪。下雨天涨水的时候，激荡的水流就会漫过小溪中间垫脚的石面。通过的时候越是害怕，踮脚踩上去的石头越是不稳，越是容易打湿鞋面，落入水中。我母亲不放心，每每叮嘱我过“夹洼”的时候要小心，还要央及一道上学的同学照应着。从山脚到学校还有将近一里路，山坡不很陡，沿途没有人家。冬天里，山坡上半人多高的衰草一簇一簇的。因为听同学说过草丛里会有狼，一个人是从来不敢走的。尽管这只是儿童之间的传说，大人们并没有表示过这方面的担心，但那时我还是很在意的。
山坡上头的学校，原先是处祠堂。门前有好几棵大树，附近还有好大一片竹林。祠堂的大厅，是学校最轩敞的地方，青砖铺的地面，房梁很高，夏天特别凉快。记得有几回下午上课前，我们几个到校早的孩子在大厅的桌子上午睡。我怎么也睡不着，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瞅着房梁上彩绘的图案打发时光。老师中印象最深的，是刚入学时就认识的李老师，她叫李淑英。她那时大概不到三十岁，模样好，对学生也好。记得在大厅报名时，我怯生生地站在她桌前，她弯着身子，亲亲切切地同我说话。还记得有一回在大厅里，她将我叫到她跟前，说我指甲长了，像母亲爱抚孩子那样地为我剪指甲。
大厅两边和后面的厢房是教室。我所在的教室和大厅是相通的，只有朝外面的那方墙上有窗户，窗台比较高。坐在窗台下的位子上，光线不很好。老师教课的事情不记得了，倒记得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回我新买的`一本儿童三字经，蓝黑底色的封面，不知怎么给弄折了点，上课时越瞅越不称心，心里老想着下课后到卖书的地方去换，一堂课都没心思听。加入少先队那年，老师叫六年级的一个女同学帮我写入队申请书。她很热心，笑嘻嘻地将我带到她班上去了。班级在大厅后面的厢房里，教室小，屋顶也矮，课桌不多，座位比较挤。坐在位子上的男生女生叽叽喳喳的，热闹得很，年龄都比我大得多——大都是到了现在高中生的岁数了吧。
学校南面向阳的山坡上，是同学们课间休息和课外活动时最喜欢去的地方。风和日丽的时候，有人在草地上相互追逐，有人在草地上尽情地打滚，也有人躺在草地上静静地晒太阳。在山坡上玩时，有一次我忽然瞥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和教我们课的张校长坐在草地上说话，那感觉真是好极了……还记得有一回，一架小型的飞机从山坡的上空缓缓地飞过，大家一字排开，站在高坡上，激动得不得了。这时站在我身边眺望飞机的一个岁数大的同学说“那上面坐的一定是大人物。”我不懂，问他“什么是大人物？”他说“大人物你还不懂啊？”这之后他就没了下文，我也就不好再问。可这大人物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可是一头雾水。好多年之后我才逐渐明白了所谓大人物的含义——大人物就是能够决定别人命运的人，那是后话——估计他当时也不是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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