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一声长一声短地撕扯着沉闷的天空,我坐在区三中的教室里,挥汗如雨,度日如年。我使劲睁开眼,一行行方块字从眼前一晃而过。吊扇有气无力地搅动得教室里的热气,时而发出一两声刺耳的“滋滋”声。墨绿的爬山虎爬上了那堵把我圈在校园里的高墙,使劲冲我挥手。
高墙外,湘南附中的学生们放学了。湘南附中是省重点高中,放学比我们早一些。学生们从镶着金字大招牌的校门里鱼贯而出。那扇校门,是我无数次梦想着大步走进的校门,为了走进那扇校门,我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耗费了近九年那么长的时光。然而,我现在依然徘徊在校门之外,只能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它。
初中即将毕业的我们,老师早早教完了所有的课程。班主任建议我们,抓紧每一分一秒全面复习,准备中考。语文、数学、化学……一本本教科书被我们用黑色的碳素笔画上了密密麻麻的横线,每一处划痕都是重点,所有的重点都必须闹闹记住。哪一处划痕将要变成试题,我们无从得知。我们能知道的是,走出区三中,就再也找不到退回的理由,即便前面是穷途末路。
下午放学,铁牛突然追上了我。铁牛是我的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和我住一个小区,上同一所小学,进同一个班,就因为他学习成绩差那么一点点,初中时,老师活生生地把我和他分在了不同的班级。毕竟,我是学习的`尖子生,尖子生和差生是不可能在同一个班的,这是学校代代相传的规矩。
犹记得,分班那个秋天,铁牛落下了一大串泪珠,似有仙人被贬下凡但又心有不甘的味道。那个秋天,铁牛的母亲替他报名了五六个补习班,他不敢反对,唯有踩着一排排昏黄幽暗的街灯光穿梭在这座不大的城市,如行尸走肉一般。秋风卷起街边的梧桐叶,转而又变成了冬日里的一块冰凌。铁牛的成绩,就像一块冰凌,冷了自己,寒了母亲的心。
“我们去喝点什么吧。”铁牛说:“我知道有一家酒吧,容许未成年人进入”。
我和他七拐八拐,走进了一家偏僻的“百草园”KTV酒吧。他要了两杯青啤,递给我一杯。我摆摆手,示意我一喝酒就会吐。他笑了,冲服务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把一杯青啤换成了咖啡。
“没办法,回家只有挨打骂的份,只有在酒吧才感觉活成了自己。”他喝下一大口青啤:“上湘南附中,我是没有指望了。”
“只要努力过,就无愧于心,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你是在嘲笑我吗?还是算鼓励我呢?”他挡开了我的手,同时自己也向后踉跄了几步:“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谈什么努力学习。否则我和你绝交。”
我隔着五彩的灯光愣愣地看着他,他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喝醉了,吐了一地,我不得不一路扶着他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晚。刚刚扒了两口饭,母亲就开始叨叨了。东家的儿子成绩好,上了湘南附中,还学了舞蹈特长,估计能考个重本,一说到东家的儿子,母亲两眼放光,恨不得用自己的儿子去换东家的儿子。
忽然,母亲眼光一收,说:“我说你啊……”
我使劲吃下一大口饭,然后假装打个饱嗝:“妈,我吃饱了,复习功课去了。”
“想当年,你连高中都没有考上呢?还说我。”我嘴里嘟哝着,一溜烟跑进了书房,重重地摔了一下门,母亲的话就被摔出门外了。
时光一点一点地从指缝间溜走了,我仿佛听到了中考的口哨声。我们把课桌里所有的书都抽了出来,扎成了一大捆。明天,这里就是中考场,我们必须腾空所有的课桌。
狗子拿出一本厚厚的留言册,让我们一一签名。这次中考过后,狗子就要去南方了,他的父母刚刚离婚,他选择了跟母亲,他母亲的老家在南方。有人跑过来和狗子拥抱,有人暗自流泪,有人送礼物给狗子,整个教室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气氛。
“嘘嘘嘘”“语文考试开始了”校长吹响了口哨,又使劲在教室外喊着,声音比夏天的蝉鸣声更大、更尖锐。
这个闹哄哄的学校终于变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笔端“沙沙沙”的声音。考完一科了,有男生女生聚在走廊上。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还互相对答案,嬉笑声、谩骂声、叹息声不绝于耳。
校门口,家长们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只要我们一走出校门,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你只有随着漩涡转,别无选择,无路可逃。
拿到成绩单,很出人意料,我的成绩较平时算是一落千丈。明明,好多题目我觉得做对了,到头来却错得一塌糊涂。
母亲一改往日叨叨没完的习惯,默默地在厨房里忙碌着,转而,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屋里安静得可怕,连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我知道母亲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吃完饭,陪我去一趟湘南附中。”母亲的话终于如火山一般爆发了:“看来,现在只有求齐校长帮忙了,求他高抬贵手,让你这个败家子进湘南附中再混几年。”
从齐校长家出来,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母亲突然接到一个同事的电话,她撇下我匆匆走了。她临走时,不忘狠狠瞪我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萌生了去喝酒的念头。但我摸了摸干瘪瘪的口袋,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想喝酒了吧!”铁牛不知从那蹦出来。
就在那家“百草园”KTV酒吧,我们喝得天昏地暗。身边不时有妖艳的女子叼着烟擦身而过,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好像,在她们眼里,我们是两个十足的怪物。
喝醉了,我们迷迷糊糊往回走。
夜色笼罩着寂静的街道,密密匝匝的梧桐树叶把昏黄的街灯光剪辑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没有风,天空更闷更热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踉跄着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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