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我又站在了母亲的墓前。母亲去世廿八年,我廿八回的站在这里。母亲生前,我没能兑现向她的道歉,这内心的负疚,是一回比一回沉重。
晚年,本该是享福的时候,母亲却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那年暑假回家,佝偻的母亲还没等我进门,就坚持从藤椅上站起来,不让阿姨倒茶,执意要自己动手给我冲杯麦乳精。阿姨说母亲:刚才还糊涂呢,现在倒精神了,这可见是自己心疼的小儿子的感召不是?
我觉得母亲的状况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正暗自高兴,只见母亲手指着大衣橱对我说:“这群扎着花蝴蝶的女孩子多好看呐,小心别碰着她们了。”我听得云里雾里,手中滚烫的麦乳精泼洒在大腿上都没了感觉。午后,我一边翻杂志一边陪着母亲。突然,母亲朝着房门外说:“你又来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我扭头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倒让我一疹,站起来将屋里屋外搜索了一遍。
我知道母亲确实是病得不轻。
移时,母亲仿佛又清醒过来了,柔声柔气地拉住我的手说:“我这里不好了,”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我不再是你们以前的那个妈妈了!”我摸着母亲枯瘦的臂膀,心里很酸很酸。
我想对母亲说,五十年代全家去福州,正巧遇到海峡两岸纷争,父亲还在北京,母亲带着四个孩子跟随单位逃难到闽江边上的原口,母亲背着我在深夜泥泞路上一脚高一脚低的行走,母亲您可知道,那时在我小孩子的眼里,您是那样的强大。
母亲,您可记得,您就职的.幼儿园人手少,早班连着中班干了小半年,非但没有累垮,还赢得了胸前的大红花和十六元奖金。您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将十六元奖金全部变成我们姐弟身上的新衣。那时在我们眼里,您是那样慈爱,又是那样的能干。
您应该不会忘记,您去福州探亲,正遇父亲被戴上资本家帽子,造反派说是什么阶级路线让剥削者住上楼房?于是一把锁将你们二人逐出门外,圈定在蓝球场上过夜。母亲对父亲说:坐着也没事,我们手拿红宝书聊自家的孩子吧,六个孩子每人半小时,就能捱过三个小时了,接着再聊咱们的小外甥小外甥女……
至今想起这些悲惨,我们仍在为母亲的大度与机智折服……
今天,面对着病中的母亲,我只能在心底里告诉您:不管风再大雨再猛,您始终是我们的好母亲!
鉴于老父年迈,在家期间我就接过了看护母亲的工作。
那是一个月高风轻的夜晚。母亲躺在床上,我铺条草席睡在地板上。我顺着母亲的喜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喜欢地方戏,我们从丁是娥的《罗汉钱》说到袁雪芬的《西厢记》,从范瑞娟傅全香的《梁祝》说到徐玉兰王文娟的《红楼梦》。想不到那夜母亲的思路会如此清晰。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从睡梦里惊醒,只见母亲光着两脚站在阳台上向下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立马跳起来,半拉半抱地将母亲弄到床铺上。父亲闻讯也进来了,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啊?半夜三更的,邻居听见了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只见母亲紧闭着双眼,喘着气。不一会儿,她又开始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毛骨耸然地束手无策,只得央求她不要喊叫,然而她依然我行我素,调门一声比一声高。我想用手去堵母亲的嘴,被她挡掉;我又拿起床边的毛巾想捂住她的叫声——
这时母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注视着我,重又回到了原来柔声柔气的语调:“想闷死我啊?不晓得你会没有良心了---在农村,你站柜台,没有手表,无法掌握时间,我东拼西凑买了块上海牌,给你寄过去,你倒是忘了,想来闷死我了……”说着说着,母亲又闭上了眼睛。
我和父亲都吃惊于母亲突然的清醒。我想摇醒母亲,跟她说清楚,我不是故意的,但她已经发出了鼾声。
父亲说,等脑子清醒时再对她说不迟。我天天盼望着母亲会有短暂的清醒,好让我向她道个歉。然而直到我临走,母亲却始终糊涂着。我让父亲代我向母亲道歉,父亲虽然点了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一种奢望。
不出所料,从此以后到住院去世,母亲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多少年了,让我一直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
我屡屡在书中看到,说自己与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之间是隔了一条河的,那就是我在河的这边,母亲在河的对岸。母亲是永远也过不来了,我却总有一天会过河去的。于是我就想好了,哪一天我过河去了,记住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母亲,兑现生前想要兑现而没能兑现的一声道歉:母亲,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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