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丽：来信收到了。
一个多月来，我的思想感情，我的生活与学习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好，就从这里写起吧。
回到营业所之后，繁琐的工作使我不得不放弃了自修计划，这使我非常烦心。我的情绪非常低沉。于是，我又苦苦地思索人生。是啊，我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归宿呢？创作失去了希望，现实又是这样卑俗不堪。好好工作又有什么结果呢？仅仅为了生存，为了肉体的舒适，就放弃精神的追求吗？
于是乎我被生活与事业的矛盾的旋风刮倒了。然而，我终于又坚信：做生活的强者，才是我的出路。人生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设计。我想，为什么不在征服工作这个顽敌的同时，积极地筑建自己心灵的工程呢？这样，当我的思想意识领域投进一缕清辉之后，我就开始热爱我的工作了。实际上，我的生活是单纯的。除了工作就是学习，除了学习就是工作。但又非常充实。不再是那样虚无缥缈，不再是那样沉郁寡欢。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的思想意识领域，即对人生的认识出现了一次新的飞跃。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我个人经历的自我总结所寻找到的人生真谛：“忘记了不幸，你就是幸福的”；有对于物质现实世界的重新认识的结果：“人间是美好的”；有来自外界经验，如张海迪的人生观的影响：“是颗流星，就应该把光留给人间”。这些精神力量的效果是有具体表现的。在这里不妨抄录一段日记给你：“我愿为人们做很多很多好事。每当我乘车出差，我就尽量找有效力的机会，如让座、抱小孩。宁可自己吃点亏。因为这样使我的心灵得到了安慰和解脱，从而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真的，我到现在才感到为他人服务而使自己体验到的那种心情是如此美好。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人民拯救了我！”
还有一件事，也可以证明我的思想观念的变化。有一天，我们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同事问我，为什么你每天睡得那样迟。我说，我在延长我的生命。他笑着说，夜熬多了只有短寿，哪能延长呢？我解释说，不，我们在每天的24小时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睡觉，而睡觉可以说是生命的停息。一个人活六十岁就睡了三十岁。也就是说，等于只活了三十岁。如果我每天少睡两个小时，我等于延长了青春的生命。
我还想向你谈一个问题。怎样将人生说透？每当我走在街头，踏进商场，我就观察这些芸芸众生，大千世界。苦苦地思索着人生。这里不单纯是思索我自己的人生。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体系只是社会的学说，对人生问题的涉猎偏少了一些；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说、以及萨特的存在主义又不乏唯心偏见；宗教神学、基督福音又未免愚昧偏信；而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则缺乏理论概括。就是说，翻遍哲学、历史、文学艺术都没有一本关于人生的理论专著。研究人生是门精深的学问：一方面要研究者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二方面要找到适当的研究的途径与形式，三方面要考虑到研究精深的内容。而更主要的是：研究人生以什么作起点。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是从资本最基本的构成——商品开始的。那么，人生呢？
我想，研究人生就从悲剧开始。当然，这个起点是庞大的'。只能从悲剧这个范畴内去寻找源头。
这个问题就谈到这里。
我喜欢唐诗，更喜欢宋词。那节奏，那神韵，可诵可唱。特别是苏东坡、李清照、柳永的词句中那豪放、凄婉、缠绵的韵律更是令人倾倒。不过，我欣赏艺术作品的范围，都是从我个人的气质情趣去选取的。这是一种欣赏的局限性。
我自信我是纯洁的。因为我已经向我的人民赎回了我的灵魂，并使之受到洗礼！
一个挚爱与追求的精灵。
二
在现实的纷争之中，我只剩下唯一的一颗洁净的灵魂能够奉献给你了！这是我唯一感到安慰和欣喜的，也是唯一感到幸福的。
我想，只有当我觉得，我并不是那样一个有着纯动物的私欲熏心而能够净化我的时候，我才有勇气给你通信；只有当我觉得可能有一个臆想的偶像能够丰富我的感情，在我的虚幻的人生天幕上幻象出一道彩虹而觉得有趣的时候，我才继续与你保持联系；只有当我试探着在这虚伪狡诈的社会和卑俗不堪的芸芸众生之中寻觅出一个赤诚的灵魂而痴痴地坠人迷雾与骗局而心甘情愿的时候，我才用一个渗透着淋漓鲜血的心灵向你吐露。
但是，这是怎样一颗心呢？他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环境的变迁，命运的坎坷而发生变异吗？那透明的会变得晦暗吗？那晶莹的会变得污浊吗？那高贵的会变得庸俗吗？那壮美的会变得猥琐吗？不，不会的。只要还剩下一滴血。他永远会坚贞不渝，顽强不息！
难道我也是一个凡夫俗子吗？我想，虔诚的信徒们信仰耶稣基督，信仰上帝，他们的心地是那样善良赤诚，难道真有耶稣基督和上帝吗？而且，我的人生算什么呢？说不定我的生命什么时候就会结束。那么，我们有幸生存一天何必使心灵受到涂炭呢！
本不该向你倾诉这种极不正常的情绪的。但压抑在心，还是一吐为快。
非常谢谢你。我是一个渺小而又可怜的人。我虽然从来都不是自卑的。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一个毫无真才实学的人。只有一个虚无缥缈、思绪恍惚的心。为了自己的追求，为了精神的慰藉，为了灵魂的自由，我非常固执，固执到偏爱的程度。固执到厌恶真才实学的境地。因而，我几乎就是一个纯精神的人。与这生存竞争的现实格格不入。如果说固执在某种情况下是一个人的优点的话，那么，他在现实社会的利害攸关之中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人生是多么短暂啊。而且探索人生又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愚蠢的事。你又何必献出自己宝贵的青春和可能享受到的人生幸福而痴痴地去探索所谓人生的真谛？何况，生活并不像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样恬静、温柔而又甜美。生活就像大海，你能保证你探索的船儿不遭到桅帆没顶的厄运吗？真的，我一直这样想：探索之路是一条艰辛坎坷之路。充满荆棘、布满陷阱、没顶之灾时时都可能降临。而且，短促的人生很难有充足的时间去披荆斩棘到达探求的彼岸。而最可怕的是，当探求到迷惑、徨彷、不知所去的时候，那狂热的幻想、固执地追求、崇高的信念就不能不感到幻灭，于是颓废沉沦。最终掉入世俗的泥淖，淹没在人生的大海。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悲剧。这样的悲剧在古往今来又演出了何止千万。我对自己的人生就有这样的预感。而且，我正在预演这样的悲剧。当然，我是不怕的。你应该有一个辉煌的人生。
评估一条人生道路是否平坦、曲折，那是很困难的。而且，不同的人生观有不同的阐释。正如“辉煌的人生”有着千百种解释一样。我不想给你下结论。你应该相信你的解释是正确的。那样，你会坚定地按你的正确解释而充满自信地走完你人生的路。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当然，我并不为此而悲叹和沮丧。正如我不会因为我的不幸而去歧视和怠慢我的人生一样。面对悲剧，有一种庄严、圣洁而又壮美的感情就在我的心底升起。使我更加相信我的人格和思想在日趋完善，使我忘记了一切苦难和不幸，使我自信我的人生是有着伟大意义的。
此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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