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部队战备施工,连队的营房就建在天山深处的山坳里。三面环山,山坡上是零零散散的野杏树和白桦树,偶尔能见到几处牧民的毡房和毡房前袅袅升腾的青烟。
山坳里平时很安静,很少听见鸟儿的叫声,只有野杏树和白桦树下那顽强生长的小花小草能显示出山坳里生命的气息。连队离施工地大约有三公里,弯弯曲曲的小路,路的两边是红枫树,不算高大却枝繁叶茂,红枫树的左边有一条小溪,水面不宽却很深,水流湍急,清澈见底。秋天,红叶一片片落在小路上,也落在小溪里。我们班负责施工测绘,我是班长,平时就带着班里战士扛着测绘仪,背着干粮、军用水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行径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踏着红叶、踏着青草、听着溪流的水声。
记得刚进入山坳的第一天,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山里的太阳晚,群山挡住了地坪线,只有在山尖上能见到第一缕阳光,殷红色的,很美。阳光折射到小路上,清晨的枫叶泛着红辉。小路那头过来一个小孩,红装素裹,头上戴着一顶羽翎花帽,格外醒目。渐渐近了,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看清了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眉目清秀,穿着民族服饰,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皮囊,是位哈萨克族女孩。我们不知道孩子那小小的皮囊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孩子去往何处,但每天清晨,当太阳照亮山顶的那一时刻,我们和红衣女孩总能在小路上相遇,无论风天、雨天。时间长了,小女孩对我们这些进入深山的大兵有了好感,常常回眸微笑,而我们这些年轻的战士却早已把女孩当成了亲人,小女孩成了战士们心中靓丽的风景。
秋天到了,山坳里更显清冷,小路两旁的红枫树叶子变红了,秋风吹过,红叶铺满了小路。小女孩提着白色的小皮囊,每天清晨我们都能准时在小路相遇。红叶中小女孩格外美丽。转眼间一百天的施工任务结束,连队将要离开山坳,回兵营冬训。部队走的那天,我们班没有按部队规定的时间出发,我们向首长提出要求,部队首长同意了我们班的请求。朝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又踏上了那条铺满红叶的小路,小女孩仍提着那小小的皮囊,穿戴整洁。女孩知道我们要走了,当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突然停住了脚步,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声:“叔叔再见!”我看见女孩的眼里闪着泪花,女孩哭了。
回到兵营,我们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冬季训练。单兵作战,五项体能训练,长途越野、夜间训练。但无论多忙、多累,每当静下来时,我们都会想起山坳里小路上的那个红衣女孩,有时甚至从梦中惊醒。山里冷,小孩能否抗御严寒和冰雪?终于等到了春天。部队又要进山了。我们连队的营房仍在那里,我们班依旧走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踏着青草、踏着落叶、听着溪流的水声。可一连几天,就是没有见到那位时刻想念的小女孩,小孩去了哪里,莫非是大山的精灵?
一月过去了,山里的青草开始长芽,零星的野杏树开满了朵朵小白花。小路两旁的红枫树渐渐长出了嫩嫩的小红叶,春风中沙沙作响。突然一个小战士在路边一棵红枫树上发现了一块小红牌,小红牌上用民汉两种文字写上了三个字“小红叶”。小红叶? 我恍然大悟,听说哈萨克民族有个习惯,小孩出生时小孩的母亲第一眼见到什么就给小孩取什么名字。小女孩的母亲第一眼见到了红枫树?女孩出事了。通过打听得知,女孩名叫“克孜里”红色的意思。今年九岁,世代牧民,小女孩为了照顾另一家牧民残疾老奶奶,每天按时给老奶奶送鲜牛奶。就在我们离开山坳后不久的一个寒冷雨雪天,小女孩因病在送牛奶的途中跌进了路旁小溪。当人们找到时,小女孩已经遇难了,僵硬的小手里紧紧的攥着那个小皮囊。我们的心一阵阵颤抖,仿佛也掉进了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溪。
小孩走了,走进了九月的秋风里,走进了冬日的冰雪中,走进了三面环绕的群山深处,化作枫树,化作红叶。多少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山坳。可我怀念那山、那水、还有那条铺满红叶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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