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了很多富含诗意的,或者好听的,吸引眼球的许多形容词来作为文章的题目,最后,还是选择了“爷爷”这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因为“爷爷”是朴素到极致的美丽称呼。
我的爷爷已到了“古来稀”之年,曾经身高187cm的他,现在越长越矮了,佝偻的腰就那样硬邦邦地嵌在爷爷身体的中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河边的柳枝,从高处弯下,很辛苦地贴着水面,且禁不起风雨。他走起路来让人很担心,我很害怕那副老骨头会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我常常想,他年轻的时候倒不如不长这么高,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让人看着心疼。就像隔壁身材矮小的七公,走起路来让人感觉到的是矫健,让人放心。
据爷爷说,他发奋学习的原因与我太公(曾祖父)的腰板有关。我的太公不会写字,求人家帮忙,人家就带有羞辱意味地要求太公弯下腰,故意把他的背上当成桌子用。目睹这一场面的他就决心好好念书,以后写一手好字,他不想这么没尊严的求着别人。后来,他真的写得一手好字,硬笔、软笔、粉笔他都写得很漂亮,我们附近几家的对联都是他写的.,他还兼带学会了画画、唱歌。我们小的时候,他周末不上班,就在家教我们写字画画,晚上我们就一排儿坐在床的边沿上,他面对着我们,有模有样地指挥着。在我们的音乐课上,老师从来不这样舞着手,表情丰富地指挥。于是爷爷无不骄傲地说:“这指挥不是人人都会的!”他是个爱“炫耀”的人。他尤其喜欢在饭桌上教育我们,主要以宣扬他的光辉事迹及其艰苦奋斗的志气为基本方法,目的是让我们以他为榜样,努力学习。他每次都是说他的求学生涯条件如何地艰苦,他又是怎样的努力学习,取得多好的成绩。“我那些奖状有这么多”,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奖状叠加起来的厚度,“都放在老房子里,不信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有一次,奶奶终于忍不住了堵他一句:“那些纸早就被老鼠咬碎了!”我奶奶一点都不老,真的,她从来不像爷爷这样重复地说着一些事,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忙完田里的就忙地里的,再不然就忙家务,闲不下来。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家里就她一个人忙着吧。
爷爷退休回家后,就帮奶奶做些家务,他不会犁田耕地,但是他总爱指手画脚地指挥奶奶这样做那样做,大概是做领导留下的后遗症吧,不愿臣服于奶奶。他就是这样一个爱面子的人。记得有一次族里有一位叔叔结婚,请他掌勺。一早上过去了,鸡鸭还是活生生地在院子里叫着。叔叔焦急问他怎么还不准备菜肴,他竟然回答道”不急“。叔叔问了奶奶才知道真相,他不敢宰鸡鸭,但碍于面子,不敢说自己不敢。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宰鸡鸭,他不晕血,大概是不忍心看鸡鸭们垂死时痛苦的挣扎吧。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一辈子就只出去生活了一小段日子,可是却没有人因为他不会农活而鄙视他,许是因为他是个有文化的人,经常帮忙写些字、算算账目吧!知识改变了他的命运,他重视教育的态度也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爷爷退休回家了。那时家乡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全村的小孩都没钱上学了,老师们逐一地家访,劝父母再苦也要让孩子上学。我家实在穷得一分钱都拿不出了,想让我们姐弟先休学。爷爷则态度坚硬地说上学的事一刻都不能耽误,便让妈妈卖了那几只嫩鸭子交学费,妈妈很心疼,因为这些鸭子买进的时候贵如金,卖出的时候却贱如粪土啊!可还是卖了。在那穷苦的几年里,很多人都得推迟几个月甚至推迟一两年才得以继续上学,而我却能顺顺当当地上学。我很感激爷爷。除了饭桌式的教育,他还设立了“大大奖学金”,(他的名字里有“大”字)获得奖状便可从他那里得到比学校给的奖金还要多的钱,可谓“恩威并施”,在他眼里,获奖是最有出息的表现。他一直很在乎那一张纸,尤其是现在我们在他不能掌控的遥远的城市里求学。
我们,渐行渐远。
他的语速变缓慢了,他说老了,说得太快会喘不上气来;他懒得写字了,他说老了,手抖得厉害,写的字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他很少看书了,他说老了,眼花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了。我总会把“老了”和那“嘎嘣嘎嘣”地声音联系在一起。他说老了的时候,我总想抓住他,我怕他孤零零地蹒跚地向前走着的时候,会走远。
我突然慌了。此时你在干什么呢,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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