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我六岁。刚入小学。
也不是没来由的,就在这个夏天,便整日整日地思念着那片终年阳光灿烂的土地了。忽然有一种想回小学看看的冲动。毕竟,我曾那样生活。我是从那里走来,成为现在这样的我。
于是十年后,我一个人回了小学。
印象中学校在夏天是美的。有红艳的石榴花,大朵的月季,繁茂的法国梧桐。
走进学校。门卫换了一个人,不那么严了,便很容易地进了门。望去,学校仍然是那么美。而且,又多了不少东西。是校建弄的吧,四周竟显得有些逼仄起来。那么复杂,反倒乱了。过多的篮球架,割裂了空洞又充满少年幻想的天空。滑滑梯、摇摇车,幼儿园一样的幼稚可笑。那并不是十年后的我所习惯的样子。
只是那红砖白墙,蓝白砖面的地面,和我的中学那么像。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从记忆中磨灭,就一去不返。
大课间的铃声。走廊里踢的毽子。大树下说过的话。
陌生了。都远去了。隐隐约约间,只模糊记得,似乎,都是美的。都是美的。
小时候最喜欢的科学老师,一口的南京话,似乎已完全不是当年的她。
站在她眼前。她大呼美女啊。然后四下打量我,惊叹,只是没有记起我的名字。
我想说,我是那整个年级里,你当年最喜欢的学生啊。
或者,你猜?我想了你三年呢。
然而没有。都没有。
我抿了抿嘴,感到眼眶微微的热。
那时的她多美。抬着头用笔盖夹住头发,声音凌厉又可亲。那时的她,年轻美丽, 带着小小的我,参加那么多的活动。我三年级便第一次独自使用天平,四年级开始玩显微镜,酒精喷灯,铁架台,龙胆紫……这是别人都没有,亦不会有的殊荣。
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滑出嘴唇,有种淡淡的苦涩。
老师的座位还没有变呢。
是吗?
是的。我那天第一次来这里,是坐这学振动发声呢。
哦,那个钢尺是吧。
嗯。对的。我应着,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那是我科学启蒙的地方,却与我想得截然不同了。可我依然记得,就是那样一份对真理的好奇和渴望,支撑着我一直走到今天,并且希望为此奉献一生。
去办公三室。刚进门,就遇见了一高个子美女。“裘老师?”我报出一个让自己都听着陌生的名字。又一阵惊叹。一阵惊喜。走到最深处,叫了一位音乐老师,周围就传来好几声惊呼。环顾,才认出另两位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老师们都仍记得我,一起聊着以前的事情和同学的近况。我甚至谈到我的合唱团和维也纳之行。老师略微有些吃惊,说我以前音乐并不突出啊,也不学乐器。我笑说是。和老师谈起线谱和合唱技巧,老师说,以前什么都不懂,现在都对对对。那时候逼他们唱谱啊,逼啊……
我笑了。初识线谱到登台歌唱,五年。五年间,我对于音乐,缘分不浅。那最初的相识,到对于音乐和艺术精神的追随信仰,五年仿佛一夜之间。
都这么高了。老师们说。
那时候我写稚拙的文字,听别人的话,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在还没有看太多书的年纪固执地相信老师说的都是真理。那时我抄好词佳句,抄那些在以后的岁月里被自己批判的句子,那些奇怪的比喻、无病呻吟的感慨。那时我会为了老师“一颗星”的奖励抱背坐正四十分钟。那时我会从泥泞的地上硬抠出已经埋了一大半的电池送到班主任那回收。那时我会因为母亲剪坏了我的头发大声嚷嚷着要她写检查。
而在人走茶凉之后,我仍然要记得,我从何而来,我是如何走来。
一切的思想和情感,其实都有它们深埋的脉络,在我们懵懂的时候。
是民主的精神还是习惯于被管制、是自尊还是自弃、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基本价值观。
那是“人”的意识开始觉醒的时候。那是性格初现的时候。小学是我的“文艺复兴”。
我经历过对我好对我不好的老师。见过了一些或许当时还不太明白的人和事。
——次次考试不及格、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无药可救的男孩,在有外校老师来班听课时主动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老师。
——每年六一联欢会的'主持人都是教师子女,千年不变。那些小男孩女孩穿着洁白漂亮的蕾丝裙子或是帅气衬衫站在舞台中央,享受注视。
我记得十年前我曾在餐巾纸上写下我并不理解的几个字:世态炎凉。
对于一个小学生,那的确太过悲观。然而我仍然觉得,小学对于我的最大价值,在于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种社会与生俱来的残忍,去努力超越它,然后为它给你的经历而庆幸感激。
我不知道十年后的今天,那些人会在哪里。或许命运向我们展露出了不同的面孔,或许没有。或许我和我的有些同龄人开始步入“启蒙运动”,或许其他一些还沉浸于肥皂剧和明星不知所云。十年说短也短,可它放在这个年纪,就是一整个个人的完成史。(我不说成长,因为“完成”是“成为”人,而思想幼稚的孩子在一定意义上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更没有“成长”。)
到这里差不多就说完了,我回小学去的故事。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
小学的铃声依然熟悉,虽然那时的课表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小学的校园依旧美丽。我和朋友一起坐过的木椅子跑过的红跑道仍是那么鲜艳。艳艳的像是一个童年。
生活是一种修行。十年前我懵懂无知,十年后我开始追寻人生的价值,开始思索对真理的判别力。
我的路,由我来定,由我来走。
每一个人走在他们自己的路上,被迫或自愿,走向那一处真理的所在。
我们会一日日老去。记忆会慢慢衰退。时代与人性是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而只有时光是不朽的。一个十年,千百个十年。一个更真、更美的世界必将在那里出现。
一如新鲜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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