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我住在江南的小城海盐。小城多水,蛰伏在水墨的色调里。它与清风长伴,流不尽的,是那古朴秀逸的美。景美略显单薄,殊不知,海盐的民风民俗同样动人。
民以食为天,于海盐人身上得以完美印证。早上天还蒙蒙亮,上了年级的老人便会来到镇上酒肆喝杯早烧。这早烧向来有荤素之分,荤的辛臭苦辣,素的清淡甘甜。老人们各有偏爱,挑家中意的沿街小馆,便可与老友围着圆木小桌一同慢斟细饮。一盅老酒,几碟小菜,生活的醇香在发酵。“但得酒中趣”,想来便是如此吧。
海盐的小羊锅亦是一绝。少年们没有饮酒习惯,多半先上一碗羊肉汤暖胃,再来几块红烧羊肉把味蕾唤醒。色泽红亮,酥而不烂,这样的羊肉配以一口酥软绵香的.芋艿,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
香与色的更迭变换,是海盐小镇独有的家常味道。若没有小镇人享受生活的乐观心态,又怎会有如此对食物的独特见解?食之香,我想更是心之丰足吧。
乐美食,纯朴的海盐人还乐生活。不提赶集,不说海祭,光是滚灯这一古老艺术,也是极富生活情趣的。民间关于“海盐滚灯”起缘,说法颇多。据说旧时战乱,东部濒海的海盐常受海盗侵袭。为了抵御海盗入侵,海盐人大多尚武,尤爱以耍滚灯来竞技功夫。为互比各村坊的实力,比武时有的村出红心灯,有的村出黑心灯,能夺到黑心灯的村坊多被认为武功高深,实力强大。就连海盗也会畏惧三分。经过历代相传,海盐滚灯早已从村坊间切磋的竞技表演中升华,逐渐成为老百姓自娱自乐的一种生活方式。步至天宁寺,便常会看到三两个身形灵巧的滚灯少年,小猴儿似的玩转着滚灯。他们或卧或立,姿态百千,耍灯时场外锣鼓相伴,倒也相映成趣。
小小滚灯,玩的不仅仅是心跳。作为海盐人智慧与尚武精神的传承,它充满着时光的生命力,历久弥新。
同样折射民俗文化的“海盐腔”,却似乎没有那么幸运了。话说“海盐腔”,是种极为古老的唱腔,因形成于海盐而得此大名。它柔美婉转,于明代盛行并被称为南戏的四大声腔之首。听外婆说,旧时常有海盐少年“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而名声大噪。然而,由于多元文化的影响冲击加之诸多历史因素,“海盐腔”日趋衰落,至今日竟已失传。
不禁扼腕叹息。文明的流失,文化的传承之殇,难道仅仅是海盐小城的悲哀?站在温饱现实与文化传承的岔路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文化之贵,在于它独有的价值和规律,然而在这个金钱世界里,文化的价值却一次次地被亵渎着。也许,正如鲁迅先生在《拿来主义》中指出:“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民间艺术的传承和创新,恐怕正是需要这样的境界吧……
一枝一叶总关情,情到深处忆故乡。小城海盐,我爱它。爱它的万千风情,更爱它那多彩民俗给予人的想象和思考。任岁月淌过,温暖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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