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时，那个流浪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小巷，似是生来便与小巷嵌在一起。我立在路边，偶然看见他循着苔痕走到巷子深处的背影。
黎明的巷子像是睡梦里毫无防备的孩子，缭绕着轻纱般细碎的白雾，只露出一双深邃清明的眼。巷里的邻人是被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唤醒的。吊嗓声又尖又细，婀娜起伏，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接着，三三两两的，巷子就渐渐热闹起来了。那个流浪汉总是在花圃里徘徊，偶尔有人路过搭讪，他只是匆匆望着那人，逃似的离开。石阶旁用油纸搭起的小棚便是他的栖身之地，我常常见他蜷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那一席地，或许就是他的所有。
初春，雨水很多，风里满是凉意，我经常看见那个单薄高挑的'身影，头发蓬松凌乱，一个人迈着悠悠的步子。远远的，还能听见旧式录音机发出的凄凉间断的咿呀声，大概是花旦。我听着心醉，扯起嘴角低笑。回首时，竟望见那流浪汉曲着身子，目光涣散地盯着我，面容还算是清秀，单衣微微扬起。我这才意识到，这竟是一个女子。耳边的嘈杂声静了，她抬头望着天，咧开嘴浅浅地唱起，双手盘成兰花状，几根发丝散在额前，染着银白，无限落寞。云里，有离群的雁鸟掠过，天很晚了。
戏怕是爷爷辈的人兴宠的技艺了吧，我不了解戏，也不懂青衣花旦，只是觉着他们幽婉的唱腔里含着一种隐忍与决绝，脸上的妆是深浓还是清浅，早已不重要了。戏里的戏何时落幕呢？我想起了那个女子，心里也生出恍惚的香来。
雨连绵几日，门前的柳又抽出了新芽，不觉间，已是四月。天际处有袅袅的青烟，一丝一缕烧成了相思。巷里的老人坐在风里，脚边堆着大包大包的元宝，手里还有未折成的幽念。女子换上了白色的衣袍，显得清瘦。纸盒粘在一起，里面装着香火，没有点着，淡淡的苦。女子跪在新生的土壤上，匍匐着，像一株柔软潮湿的草，被太多无情折去了锐利的刺。她的目光里透着虔诚，那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她是谁，只是视其为我生命中一个美丽的秘密过客。哪怕她演绎的，只是场独角戏。
是有人厌恶女子的，笑她疯癫，说她痴心妄想，求什么，望什么。没有人会懂。
渐渐的，她不唱了。缄默，失离。雨水漫过了泥土，仿佛是泪水聚成的汪洋。春真的降临了，属于她的世界却远去了。楼下的小棚被拆了，一个梦就这样落幕了，只是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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