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踪那个男人已经两个小时零六分钟了,他似乎喝了酒,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像个大药瓶子。现在已是深冬了,他还穿的那么单薄风吹起他的裤脚,像彩旗般哗啦啦飘,他大概被风吹冷了,弓着身子,光洁的脖子缩进领口里,看起来有点猥琐。他走进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杯子蛋糕,我敢保证,他手中的蛋糕已经过期了,他走出店,又颓废的走,然后躲在一个肮脏的圆桶式垃圾桶旁狼狈地啃他手中的蛋糕,奶油脏了他污浊不堪的脸。
我把遮住嘴的围脖往上拉了拉,泪水从眼翼滑下落进围脖里迅速被吸干,我看着那个模糊成一片的黑影“生日快乐,爸爸。”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掉头离开,任凭来来往往的人潮撞斜了我的双肩,挤歪了我的腰。今天的风真大,昏曀的天空和三年前一样,那一日,“知书达理”的母亲终于在将最后一摞碗摔出门去时成功地逼走了父亲,那一日,母亲恶狠狠的眼神我永世难忘,她终于在逼干眼中最后一滴泪后对我说“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见他!”那一日,父亲的背挺得很直,在昏曀的天空下,他走出了我的世界。从此我便开始了尾随他的生活,我跟在他的身后屁颠屁颠在他的世界里来回跑。(中国作文网 www.sanwen.com)
今日,他又出现在街角,穿着他已穿过两个礼拜的黑色中山装,拖着穿了底的皮鞋进了一家同样令人大跌胃口的酒吧。他的酒量不是很好抱着瓶子只喝了几口就趴倒了,酒吧里放着歌,听着很舒服,他趴在吧台上,柔和的灯光打在他抹了红晕的脸上,他轻轻翻着双唇和着歌,一切都很平静。突然一串清冷的泪从他紧闭的双眼汩汩流出,他号叫起来,将瓶子一扑扑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上开了好多美丽的瓷花。他也不管起身往酒吧外走,身后有很多彪悍的汉子追出来。他疾步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站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从他身旁擦过。天空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落在我的睫毛上,挡去了大半江山。
八岁那年,妈妈拉着一向疯疯癫癫的父亲去了医院,从此我便只能隔着玻璃看爸爸,我看见他见我来了兴奋得大叫,他兴冲冲冲我跑来,隔着窗子将他坚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玻璃上,他张大嘴巴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绝望而痛苦,我看见他被医院的护士医生五花大绑!指头般宽的针头扎进他古铜色的皮肤,他趴在床上,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他嘴角嗫嚅我看懂了爸爸的唇语,他说……他说“放开我的女儿”我哭了。我记得父亲被母亲赶出家门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抱着我,他说“女儿,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不要为我难过,我是去拯救我的世界了。”我问爸爸“你的世界里有什么”他只是笑笑,嘴角的弧度里藏着苦涩,他不语只是更加的抱紧我,似乎把我的腰勒成两截,我感觉到有两滴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窝流进我的心里。我突然惊醒,看着面前冲父亲冲去的几个壮汉惊得大叫“爸爸快跑!”他仿佛听到了,回过头来隔着车海望我,他不停往前跑却步步回头。那一刻仿佛静止,他保持着奔跑的`样子,脸上却漾着幸福的笑,大千世界里他似一颗浮尘,模模糊糊忘了世界的存在。终于,那声沉闷的碰撞声还是响了,他羸弱的身子如雪花一样飘落,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雪。那一夜,行人在走,狗在叫,城市在喧嚣,孩子在疯跑,而我只听见我声嘶力竭的声音空空回荡在父亲世界天空上的白云里飘。
“哦,不——”
那一夜,救护车还未来父亲的躯体就冷却了,我一直趴在父亲的胸口,他们拖我不动,就只好拖他的尸体,我的脸埋在被他的血染红的雪里,趴在地上就像那日父亲趴在床上一般,寒冷啃噬着我的躯体,我身子僵硬无法动弹。两行热泪流下,滴入雪里消失不见。
我站在父亲的世界里,身旁一片雪白,爸爸说他要去拯救他的世界,但是爸爸,我走遍了你的世界,最终却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的世界里还有我。作者:黄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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