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完成蒙特梭利课程、考完试后，我幸运地在香港的一家蒙特梭利幼儿园找到一份助教的工作。这和我之前培训中进行的两周课堂观察及自己开办的蒙特梭利观察班完全不同。(相关阅读：半年一课)突然要协助管理一个接近30个小朋友的班级，这感觉不是用“焦头烂额”可以形容。蒙特梭利老师不但要用笔、用心记下每个孩子的学习进度，需要的时候进行一对一的展示教学，而且要在进行这项专注工作的同时，掌握到班级其它角落正在发生什么 。(如果能多长两只耳朵和眼睛，应该会容易一些。)另一个让我觉得很有挑战的事情是怎样管理蒙氏教室里的纪律。理论上，孩子在有准备的环境里会被内心的老师指引，专心投入符合发展他们需要的工作，并一遍遍重复。但实际情况是这个“内心老师”千呼万唤未出现啊，有些孩子除了蹦跑打闹，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这时候，让老师焦灼的，并不是体力上的辛苦，而是一种挫败感，甚至对蒙特梭利理论的怀疑。
此时，我想到了一本书，“Montessori in the Classroom”，是一个同样对蒙特梭利很热衷的朋友推荐给我的。作者Paula Polk Lillard是一所已有30多年历史的蒙特梭利学校的创始人，这本书记录了她从教之初，一整年的日记。从中，可以看到，一个优秀的老师曾经的困惑和思考，她是怎样成长起来的。随着我自己经历的变化，这本书，我每一次阅读都有不同的感受。这本书的中文版目前还没有出版，但我特别想分享给我那些做老师的朋友们。不仅是老师，有些章节对家长也一定很有启发。因此我决定用读书笔记的方式进行分享，顺便也再次巩固我的学习。先从序言和第一章“关于教育”(On Education)开始。 以下灰色字体是英文版的翻译，黑色字体是我自己加的标题和感想。
蒙特梭利教室里的纪律
在我做老师的最初几年，我经常会绝望。我的失望并非来自蒙特梭利。我知道这种教育方式可行，因为我已经见过很多运作成功的蒙特梭利教室。我为自己感到气馁。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太多时候，孩子们未有效地利用他们的自由。他们浪费时间在一些无目的地的活动或者“忙碌工作”上。更糟的是，他们打扰其他认真工作的孩子。我没有实现在培训课程中所强调的专注，集中精力工作和重复，这些特质在其它运作成功的蒙特梭利教室中会呈现。我怀疑自己不具备能力成为一名好的蒙特梭利老师，这个念头令我挣扎。
幸运的是，我女儿Lynn在她从教的最初几年从一些有经验的老师那里获得好的建议。观察了我的教室几天之后，她做出一个计划，将自由选择权逐步放开给个别孩子。 这个经过仔细斟酌的方案是基于孩子自我控制及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能力基础上。Lynn的计划是，让大多数的孩子和我待在一起，进行有指导的集体活动。只有少数展现出独立工作能力的孩子被允许在教室里自由操作我之前向他们展示过的教具。渐渐地，经过数周数月，需要和我待在一起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一两个孩子需要这样持续的关注。
如果孩子的内在导师任何时候都能自动引导他们，我在他们生活中的角色会简单很多。但事实并非如此。有时孩子表现出攻击性，竞争性，互相取笑。他们发展社交关系的需求退化成为了社交而社交。他们寻求在同辈中寻找具有魅力的领导者，用自己的崇拜来取悦对方，而不是发展真正的友谊。他们依赖成人并试图操纵他们。他们无处释放巨大的能量，表现出行为激烈和过度兴奋。随着时间流逝，这种负面行为变得越来越少。事实上，参观者不约而同地会称赞孩子们的独立性，平静，活力以及他们彼此间的友善。。。。。
作为老师，我有责任在教室中发展两种纪律。第一种是内在纪律。这种纪律通过由兴趣引发的重复工作发展而来。我向孩子介绍他们可能会有回应的材料，以此激发他的兴趣。如果某种材料迎合了孩子的发展，他就会给予回应。通往完全自律的过程中有三个阶段。最开始，孩子不懂得选择和限制自己的行为。第二阶段，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不会一直做。第三阶段，他知道，并且有能力选择和执行。作为老师，我必须在任何时候意识到孩子处于哪个阶段。
在教室中我必须建立的第二种纪律是外在纪律。当一个孩子的无序行为出于好的动机，我觉得不总需要去介入。当这种行为并非出自好的动机，我必须时时介入。关键词在于"时时"。孩子必须知道我无论何时会即刻制止这种行为。有时我很疲倦，但是仍然坚持去做。同样重要的'是，我总是试图去预见无序行为的发生，并避免这种情形。因此我喜欢反省和观察，当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会让孩子在旁边安静等待，不要打扰我，直至我可以关注他们。
在如何给小孩子建立规矩方面，我们的文化中欠缺统一的理念。在我看来，我把在教室中设立的界限视为规则，而非禁令。如同交通灯一样，他们是社会生活中的必要规则。当把他们作为防止混乱的保障之后，我对于坚持实施它们就更有信心和力量了。
Crystal Remark: 蒙特梭利教室中并非没有外在纪律的约束，纪律是自由的前提。同时外在的纪律的设置是以发展内在的纪律为最终目的。传统幼儿园和蒙园的纪律最大的不同，便是目的的不同。传统幼儿园的纪律“坐好”，“排队”很多是为了老师的管理方便而设的;蒙园里的纪律“不要奔跑”“小声说话”“轻轻抬桌椅”“将教具归位”是为了培养孩子对他人和环境的责任感。
再好的老师或家长都有受挫，甚至绝望的时候，我们不是孤独的。当我们坚信某种理论的时候，就要坚定不移地去实施，不断地去调整自己的方法，时间会是最好的答案。在给孩子设立界限方面，“始终如一”相当重要，不但在教室里，也在家里，甚至在孩子“越规”之前进行制止。在我家，我最强调的纪律是洗手和收拾玩具。现在自如无论是外出回来，吃饭前，做完家务都会主动去洗手;家里每天收拾玩具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少需要我提醒他发现地上遗漏的玩具;这就是“时间复利”最好的证明。
关于工作
在我看来，显而易见，如果要实现孩子自我发展的动力，必须让他们独立。同样明显的是，孩子也在奋力争取独立。在教室里，经常会见到孩子花几个小时在蝴蝶结衣饰框上练习，以学习怎样绑自己的鞋带;或者在拉链衣饰框上练习，以学习给自己的大衣拉上拉链。但是，在很多五岁孩子的身上，这种独立的欲望已经被经常打击他们的成人或是不熟悉的环境磨灭了。目前，我没有教会任何一个无法重新燃起独立欲望的五岁孩子，而在唯一的成功案例里，我花了三个月之久的时间。显然，独立是孩子最基本的需求。他的整个未来发展，以及作为成人对社会做出贡献的能力，取决于这种需求是否满足。不幸的是，我们现在的文化给予孩子这方面需求的满足所提供的帮助是很少的。
同样重要的是，孩子需要并寻求在教室里通过选择活动的机会来练习他们的意志。孩子希望自己选择活动。通过在教室里练习自由意志，他们发展自律和专注力。只有当他们对自己选的东西发展出纪律和专注力，他们才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给他们的材料上面。
在教室里最惊叹的现象是孩子对工作的反应。"工作”这个词在成人脑海中和孩子的生活拉不上关系。对孩子来说，工作和玩耍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不断切换，在他们活动的每一个过程中同时存在。孩子在工作-玩中释放的能量如同加油的燃料一样让发展成为可能。
当我提及工作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孩子的工作: 他自我发展的工作。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包括大人们所理解的“玩”的含义。记住这点很重要，孩子的工作不同于成人，他们的工作不产生产品——除非我们将孩子的发展也视为一种终端产品。
孩子在教室里对工作的反应令人惊叹。首先，他们显然享受工作。他们发现这些工作，花数小时去做，有时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些自发的重复令人惊叹。当孩子的外在工作和他的内在发展准确链接时，他会整个早上重复使用一个材料。这是我所知孩子对于工作的兴趣出于他的自我构建需求，而不是为了改变环境的最好证明。孩子们跟着自己的节奏工作，转换想做的事情。工作的好处显而易见。当他们完成时，他们和自我的内在有了连接。他们表现得更平静，放松，比之前更满足。
Crystal Remark: 很多人觉得让孩子整天玩得开心就好，大型游乐场的海洋球，滑滑梯，看动画片，当然能让孩子觉得快乐，但“工作”的快乐是不一样的体验：独立地穿衣，如厕;摸索大小长短的抽象概念;发现不同的字母能拼出一个有意义的词语;这种快乐对于孩子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并且为自己能够进一步了解周围的世界是怎样运转而产生由衷的自豪。这种学习不是外界强加给他们的，而是他们的心智达到一定阶段后的内在需求，当这种需求在合适的时机被满足的时候，那种快乐和接受单一刺激的快乐，绝对是不同的。
在我们的社会里，成人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给孩子安排各种活动;太少时间倾听孩子真正的需求，太少耐心给孩子发展自己独立的机会;结果孩子连自己内心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像我们这些已经长大的曾经的孩子一样。
教师的品质
我试图发展很多品质来帮助自己更好教学，其中最重要的有四点。我要对各种知识保持兴趣。这对任何老师都很重要，但我认为教五岁孩子时这是尤其必须的一点。如果一个人对人类历史和成就没有知识或者兴趣寥寥，就无法向孩子们展示这个世界，并让他们保持兴趣。我当然不是任何一个领域的专家，我也不认为必须达到那个水平。最重要的是我保持好奇心，并且孩子们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学习。
我试图加强我的直觉。我需要体会别人的感受，意识到他们行为的微小细节。
对别人保持敏感意味着对自身敏感。当我们的教育对象是小孩子的时候，对自我认知保持兴趣并有能力进行认知非常重要。只有通过自我认知，才可能变得谦虚，接受人类的局限性。当我们内心放松，自信的时候，小孩子立即就可以感受到。具有那样素质的人会在孩子心中竖立权威。我需要在孩子心中占有这样的一席之地，这样他们会信任我来为他们设定行为界限，信任我为他们选择学习的方向。
我要有灵活性。一个死板，充满控制欲的人不可能引导孩子独立，并对生活作出自律的反应。孩子需要自由来发展这些反应。我需要灵活性来给予孩子自由，同时又给自由设定界限。
Crystal: 这不但是对老师的要求，家长也应该从这些方面去提升自己，经常自我反省是否仍然对各种知识保持兴趣，用积极的态度去生活。我们不但影响孩子，孩子也影响我们。孩子非常敏感，我们微妙的情绪都很难瞒过他们，因而我们需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更好的人。
这段也回应了我文章开头的疑问，怎样可以在接近30个人的教室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强自己的直觉，不断进行自我认知，保持心灵的纯净是可以提升自己的感官敏锐的。不可否认有些素质是天生的，比如丰富细腻的感情，善于体察别人情绪的能力;但后天或许也可以有方法去增强，比如冥想?学习音乐?
师生间的信任
我试图建立的教学关系框架是团队合作。如果我要跟随孩子的内心指引来帮助他们的发展，孩子和我必须像搭档一样工作。跟随内心指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时时做出决定何时上前指导，何时退后让孩子自我引导。
为了对孩子的内心引导保持敏感，我需要有机会观察他们。这意味着我不但要投入于某一情形，还必须掌握整个教室的状况。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小的教室及有限数量的孩子。我还需要和孩子一对一相处的机会。当我向孩子单独介绍教具，教室氛围轻松时，孩子之间，孩子和我之间都会有频繁的交流。
只有当孩子和老师建立起信任，团队合作才有可能。通过寻求理解孩子，满足他们的需要，我赢得了孩子的信任。我非常谨慎从不羞辱他们。当需要维持秩序时，我发现让一个孩子和我待在一起非常有效，无论我在教室哪里，无论当时我和谁工作，他都要和我待在一起。这是对他自由的短暂限制。一旦他感觉准备好了，比较经常的情况是重新投入他自己或我给他选的工作，我就恢复他的自由。我非常努力地为孩子应有的发展做准备。这需要我的预见及细节组织。我并非总是成功。最重要的是，我坚持对孩子的行为保持高标准要求，并始终如一。
同时，孩子也赢得了我的信任。他们自己寻找最好的成长方式，了解关于世界和自身的知识。在教小孩子的过程中，我们对人类本性的信仰会不断重燃。
Crystal: 任何亲身养育过小孩子的人都会由衷感叹生命的奇迹。那种原始的本能，天生的敏感，为达到目的表现出的执着，经常让我感动。越是深入进入孩子的内心，和他们建立链接，当需要建立外在规则的时候，越显得轻而易举。
后记：我在那家蒙特梭利幼儿园结束1个月的试用期后，因为彼此都觉得不适合，没有留下来。接着，我会继续在南丫岛的Family Lounge和家里实践自己的所学和创意，同时将蒙特梭利的原著和相关书籍仔细阅读。也许将来条件成熟，我会有一所自己的儿童之家;也或许我发现自己始终不适合当一名一线的老师。但实现幼教理想的途径是多种的，有的人适合做老师，有的人擅长做管理，也有的人热衷进行先进教育思想的普及。即便我将来的主要职业方向不是幼教，通过阅读、翻译、实践，传播蒙特梭利的理念，也是我非常有兴趣继续做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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