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一玻璃水晶笔筒,相伴很久了,记得是博物馆赠送的纪念。画面是兖州的兴隆古塔,古城的地标性建筑。一座塔,无疑是一座城的无字纪念碑,或繁体或狂草的风雨铭刻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兴隆塔以地老天荒般的沉静,遗世而独立,睥睨下尘。
大地像一张珍贵的宣纸,总是任由造化开图千里。今人好与造化争地,高楼大厦风起云涌,塔愈发地矮了。配得上这宣纸,入得了画幅,造册成风景明信片的,惟此塔尔。
大地是惯于删繁就简的,不喜欢,不接地气的事物,统统朝生暮死,唯有时光的筛子遴选,淘金一样,沙归沙,尘归尘,留存于世的,才是生民信仰的,造化钟情的。
隋塔,历史的断层里,兴隆塔也臆测着这样称呼。几个小贼为了发财梦挖通地宫,像启开了陈年的酒坛子,真相蛇一样伸出头来咬人了,塔的身世解开了,竟是宋塔,宋真宗嘉佑八年批准的起塔牒文。
历史总像一个空架子,也许,只有古塔木枋上的蠹虫更了然历史丝丝缕缕的血肉吧。后人总是好怀古的,一曲四词歌八叠,皆唱李白杜甫携手兴隆塔,现在看来,多么不可能,简直关公战秦琼了。虽然,古塔的栏杆再也不会弹落老杜的沉郁,塔楼上,宋时的水云间接引不上太白的逸兴遄飞。其实,这样的笔误也很美。我们都太仰慕圣者的盛名了,以致历史的烟幛里,古塔也随之仰慕着。年深日久,精诚所至,仰慕也能拉近距离。不相信不行,二圣已魂游到此,虚幻也来的真真切切,要不,怎么会有唐明皇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呢。这片大地收留过他们十几年的踪迹,李杜似乎还在古塔上徘徊,倔强如塔草更生,轻盈若塔燕恋旧家。佛祖在地宫里,不然,这古塔幽幽,谁堪俦?历史本是烟云,玄秘了去。
地方为自己刷刷色,打扮一下历史,也无可厚非。倒是替古人担忧,各处焚香继晷地请,如何从那慢生活的古远湮年,信步而至,看惯今人无事忙。
古意向来有那种威权,可以统辖久远的时光天地人心。历史成为后人的精神食粮,穷的富的,市井高士,闲来咀嚼那淡白质朴灰寒的水声食味,远超过生活本身酸甜苦辣的无味之味,无不津津有味,耐人寻味。
兴隆塔亦成了这个城市的精神之树,香椿树一样的长寿,人们年年摘取,年复一年,那树给予。
它近在我的书案,近在侧身而过的街市,一仰首的高不可攀,那旷世的高情像盘绕的云,微尘之我顿生云泥之别。一座建筑,被经常谈论而不能抵达的建筑,理想中的象牙之塔,莫不如此。
假如无所期待,便无所谓近或遥远。我是善怀期待的,想拾步那幽暗的旋梯,抚触斗拱上的叠涩莲瓣,便以为触到了历史真实的血肉了,意领神会到一砖一瓦独步千年的穿越,便得岁月之佛的醍醐灌顶了。佛说如电如露如泡影,千年时光的虚无缥缈若天上银河,又生生隔远了人间。
人痴心于诸相万般,近则远,远也是近。塔做为安放高僧舍利的地方,成为最高的精神所在,俗人多么不可企及,这种深度不给予我们。可你又必须近于一种孤卓的纯粹和朝圣,才会有与众不同的感受。痴者情语,颓者徒然之草,造象牙之塔,掏遁世地宫,各有各的道,通神的捷径。
据说,兴隆塔起意于西域的于阗王子,法号法藏。塔常悬在他的目眶之下,在长流不息的`三寸泪河,有西望不得归的哭泣。后经弟子小师怀秀,大兴隆寺院主持法语,三代人的竭力促成,方建成上荐神明,下慰逝者的兴隆塔。天意向来高难问,萧条异代,谁解此恨,相去近千年,法藏的忧伤蛀透了兴隆塔的梁柱。忘不掉,手捧佛祖舍利,仰着脖子与天空谈判的身影。含着眼泪的微笑,莫不属背对流年的兴隆塔,风雨如晦,等待极权者牒文的云开日朗。
兴隆塔如此的安之若素,见证历史的活化石一般,十三层挺过王朝的狼烟,那种大自在是源于地宫佛祖金顶骨肉身舍利的重光护佑吧。
几十年前,它矗立在一所破落的大院子里,人们那种靠复古制造繁华的思潮还未袭来,它基本处于无任何管理的状态。母亲带着妹妹登了塔,我竟然没去,不知为什么。简直有遗珠之恨,不然,不会如此逼近想象。想起来便追问她们的所见所闻,听来又令人绝倒:没看头,破破烂烂,还有人的尿骚溺迹。倒有点塞翁失马了,总觉的登塔是件多么端然,虔诚的事。《西游记》里,唐僧扫宝塔的情景,再配上郁钧剑的唱词,简直让人落泪了。
下学后,随母亲在塔边的市场卖菜,多少次我远远地看着,那扇风雨侵蚀的泛白木门,却没有推门而入的勇气,那时的我,也许走到塔的腹腔里的欲望并不强烈。多少次过门而不入,只见塔窗时有飞鸟像被魅影惊了魂,盘旋许久,搅拌着阳光与明兰的天。总是怀疑,也许每个肉身里就有某种妖异存在,妖异在命运周围酝酿哀愁和莫名地怕。所以,我们喜欢阳光的金针,闹嚷嚷的日常生活中,古塔镇在那里,见与不见,它故在。
人流散去,市场像一只停止消化的胃袋,习惯于抬头看看塔,可以听到风与檐铃扺掌的轻响。塔影亦如日晷,收拾一下菜摊,在塔的目送里领取那份忙碌后的轻松,愉悦。并无一丝早熟于市尘,劳劳碌碌的凄迷与惆怅,真是年少不知愁。塔不远人,人不自远,无知无识被彻悟时,总是太晚而不堪温习了。
古塔还是青砖黛瓦缠玉栏的老样子,檐铃犹在吹送,儿时闻铃与今时,真大不同!
甚至,从未在塔的背景下留影,于逝水流年,那不过是求剑的刻录,更喜欢记忆自由地定格它的底片。
值得保留的影子,不得不提到林徽因和兴隆塔的合影留在建筑史的册页。人多爱林的才气和美丽,我更爱她从象牙之塔攀爬进人世之塔的足迹。世难如潮,仓促奔走,多少人有理由缩在蜗居雅室求自安。勇敢执着清贫的她几乎一病不起,随梁思成辗转各地,收集测绘着中华民族的精神遗产,记录日薄西山的风俗民情。远村寒寺,一簇火苗颤动佛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满盛乡下人纯朴的笑。
一个落雨的天气,私心暗喜,没有如云的游客,四下里现出林野碑石的苍幽,鸟儿鸣跳在林中。雨中的兴隆塔苍朴清新,寂然中犹似有隐隐的梵音,空旷地,由淅沥沥的雨中浮槎而来“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看不见的今生前世,叩问着我们寂寞的足音,心生一片清凉。
无论多么遥远,我若顺水而来的莲,一寸心头,万顷清澈,低眉信手续续弹
近而遥远,只是无法扺掌而歌的证明,似乎也是人与一切理想事物之间最恰切的,距离的写照。可怜平生无限事,负鼓做场也说不清,一切终于止于怀想。
兴隆塔镇在这里,人在,思在,一切虔诚终必相遇,你来,站在佛前,你最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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