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在厂里闷了一天,想宽展一下心情,跑到殷都桥附近的洹河岸边。阴天,细雨零落,泥土洇润,天灰蒙蒙,风湿凉凉,站在河边,深深吸气,在宽阔的河面上纵游目光。以前我经常拿本书跑到这里,读书、胡思乱想、看着天边发呆,一个下午过去了。
河对岸是殷商宫殿遗址,三千年前那里是宫殿,那时候的宫殿与现在考古学家重建起来的,样子应该差不多。三千年前这条河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此刻,我脚下这片一尺见方的土地在三千年前是什么样子?有谁也曾站在这里?三千年前,在我看来遥远如传说,但这里的泥土、石块、水、风都历经过三千年,感受着它们,又觉得三千年前也是可以触摸的。人们珍视文物,因为文物携带着前人的痕迹,或者说,我们有限的目光能看到的痕迹。泥土、石块、水、风都蕴藏着演变记录,假如它们能讲述记忆,人类所有文物都会降级成普通工艺品。在泥土、石块、水、风看来,人类通过文物触摸时间,犹如婴儿探摸自己的婴儿床,床外的事物还多得很、离他远得很呢。大道自在不言,人类孜孜探访。
独立河边游目,发觉周遭全是比我的存在要长久地多得多的东西。和泥土、石块、水、风相比,我实在不过一瞬。据说,在我死后,它们还将存在下去,就像据说在我降生之前它们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一样。此刻,我存在,我看到它们、接触它们、认知它们,我知道它们是存在的。对我来说,泥土、石块、水、风因我的存在而存在着,它们存在于我的存在中。我死之后、我生之前,由于我——感知主体——的不存在,对我来说,它们也等于不存在。由此推想,“世界”这个观念是装在我脑子里的,由我所认知的内容组成,我存在,它才能存在。我用来认知的那种东西叫做意识,我认知到的所有内容构成我的“世界”。这个星球上,所谓客观存在的、我暂时没有认知的或者我永远无法认知的事物,没有被我的意识照亮,处在未知的黑暗里,也就没有进入我的“世界”。“我”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就是“我”。那么,与“世界”相对的这个环境,这个对我提供一切认知可能的环境,以前我根据别人灌输的习惯,把它叫做“世界”,现在叫做什么好呢?既然它是客观的,就给它一个不掺任何观念含义的名称,叫做“场所”。37年前,我降生于“场所”,我在“场所”中与所有动物一样,觅食、筑窝、繁殖,与动物不同的,我的觅食包括食物也包括知识,我的筑窝包括我的房子也包括我的思想,我的繁殖包括我的孩子也包括我的文章。我营构的这一切就是“世界”,我活在我的“世界”里。
这算是我的“哲学”。高明的人肯定能从中找出荒谬,驳倒它。无所谓,草长在再精美的墙上也是随风倒,长在再贫劣的地上也能扎根,我的“哲学”再粗陋、幼稚,也是我自己思考所得的认识基础,我是有土地的草。
我也有我的依据。如果把“世界”等同于纯然客观的.“场所”,那么我眼中的世界应该与别人眼中的世界一模一样。真的一样吗?这条河边,来过的人不计其数,来游泳的、来摄影的、来跳舞的、来野餐的……“场所”只是一个。有人喜欢在晴朗的天气来这里晒太阳;我却喜欢现在雨零零、气朦朦的空旷,觉得其中蕴含着某些玄奥;前几年的一天,与今天同样的天气,我看到人们打捞上来一个投河而死的女人。人们带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在“场所”中选取自己需要的,进行自己的活动——身体的活动或审美的活动或思维的活动。为什么同样的“场所”,有人来游玩、有人来沉思、有人来寻死?这个“场所”在不同的人的眼中是一样的吗?来这里的人们,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我认识的人里,有的来这里锻炼身体,他说的事情我闻所未闻。在哪儿?就在殷都桥那里。哦,原来在那儿。有的来这里摄影,她拍的照片我一眼认不出来,仔细辨认,哦,是河边树林那里的木篱笆。你看了我的文章,不知道我在哪里进行的这一番思辨,我告诉你,我也是在那条河边。人们身处相同的“场所”,但是人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场所”在我们大家眼里,是一样的吗?一条河、一座桥、几片树林、几块草地,何以我从你的话语听来、从你的照片看来却大不一样?因为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世界多姿多彩。这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世界为何多姿多彩?河边这片地方,一年里有限的物质细节变化,整体物理环境常年不变,它怎么多姿多彩?因为“世界”是我们各自的眼睛看到的、我们不同的理解形成的,所以你讲的故事我听来新奇无比,你拍的照片我看来别有韵致。世界因人而多姿多彩,或者说,是人多姿多彩。
“我和羊都被风吹着,在这片静静的山坡”,羊在吃草,我在沉思,我和羊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共存“场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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