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慈眉善目的外婆,其实是一个潜藏在人间的女巫,她把她的魔力水晶球,藏在一个红木盒里,放在我够不着的地方。我好想看看外婆的水晶球。可是,我的女巫外婆太聪明,只看我一眼,就洞悉了我的小心思。她用魔法咒语哼出动听的歌谣哄我睡了后,便拿出水晶球,施展魔法,变出一盒好吃的糖果,把枝条树叶变成一个个小玩意儿。待我醒来,糖果、小玩意儿便晃动在我眼前。她让我站在她肩上,让我看到远方:迁徙的鸟儿唱着远方的歌谣越过千山万水而来。女巫外婆,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巫的时候,定骑着她的飞天扫帚去过远方,那里有这里苍茫大地上没有的一切。
平淡而漫长的时光里,女巫外婆遗落了她的飞天扫帚和魔法斗篷,坚守着她的选择和责任,还有她那宿命的爱情。关于外婆的爱情,我无法深知。她和外公,像是两棵大树,念动生命的咒语开枝散叶,把后辈带到这个世上。动乱的年代里,牵紧了彼此的手,穿越大半个世纪的尘埃和喧嚣,用爱情的力量,创造出生命的神话,女巫外婆臣服于这种力量。
婚后,外婆忘记了很多浪漫好玩的咒语。很多时候,她坐在椅子上研究着咒语,怎样把平淡的菜做成佳肴,怎样让生病的孩子退烧,怎样把田间稻谷收割干净……那些咒语耗尽了外婆的青春年华。后来外公因病瘫在床。年迈的女巫外婆沉默了,她知道很多咒语,却没有一条能使外公的身体康复。她陪着他,用爱情的力量。
她把所有好吃的东西,煮成香糯的粥;她从鸡舍里捡出新鲜的鸡蛋;她洗净弄脏的衣裤床单;她用双手接住了他吐出的污秽物……她为他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这个世界或许容不下生死相许、奢望永生的恋人,但却能容纳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他们的爱,已涅槃成他们心中生命的神话。
因为疾病和衰老,外公的记忆开始倒退。他常记不起她,躺在床上,对她指手划脚。他常像小孩子一样无助的哭泣,一味感叹自己的痛苦,完全忽视她的感受。他又常在深夜惊惊恐地说:“来了,来了,你们这么多人是来带我走的吗?”女巫外婆吓得缩到了床角上,她没有抑制恐惧的咒语。
她急剧的瘦了下来,衰老在她的脸上越发猖狂地蔓延开来,脸上的皱纹泛着黄,像山村的梯田,一层一层的攀爬过去,而她的眼睛,却亮若星辰。
女巫外婆趁所有人午睡的时候,从那个我够不着的地方拿出一个红木盒。哦,我的女巫外婆,您是要启动水晶球里的魔法么,还是要带着您的魔法水晶球离开呢?
红木盒打开了,外婆只找了出了一支口红。她的水晶球呢?怎么没有水晶球呢?我的女巫外婆,是不是在您决定终止对它的信仰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呢?
她对着镜子偷偷涂着口红的时候,我在门口偷偷笑了。我想象着她年轻时的样子,可能,她有一根花辫,眼睛会泛出温和的晚霞。又可能,她并不漂亮,但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的女巫外婆啊,您是在怀念逝去的青春么?您做了那么多与女巫无关的事,曾经有那么多奇幻的法术在你的脚下云海浮动,现在却汹涌成我眼底的一场海啸。
我亲爱的女巫外婆啊,魔法咒语可以做很多事情吧!可惟有时光,无法逆止。
外公的病好转又恶化,恶化又好转。而我的女巫外婆,却多年如一日,她实在是太累。当她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的`时候,我们都哭了。她偷偷用过的那支口红,被摆在一旁的茶几上,而她涂口红的原因让我终于泣不成声:我的女巫外婆,只是不愿意因自己苍白的嘴唇让孩子们担心。
我的女巫外婆啊,您有那么多美好的魔法咒语,可是哪一条是关于您自己!您在意了那么多人的感受,却怎么独独遗忘了您自己呢!
现在我的外婆已经睡着了,就睡在我的怀里,和很久之前我睡在她怀里一样。我能听到她安详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生命是一个过程,您留下了生命的痕迹,在这痕迹里,有你的坚韧不屈,有您的勤劳质朴,更有您内心深处的爱美之心。你的生命将深深地影响我,在这个过程里,只要我们认真活过,不管生命的大厦将在何时倾倒,我们都不必为结果悲伤,我坚信,我的女巫外婆依然坚毅地行走在岁月的河床上,我的女巫外婆,您的小女巫这样认为,您说,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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