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粉指甲的小说

2021-01-05 小说

  没有人知道与一段故事相伴而眠的滋味,没有人能知悉与一截梦魇相互撕扯的残酷。我一直都在挣扎,一直都很努力地试图忘却。可是越是刻意地追索它的消亡,越是顽固地被陷落和淹没。我抑郁,失眠,呕吐,暴躁,几近疯狂。我终是无法忘却,仿佛我身体里无法治愈不能表白的一处隐疾。

  10年了,它跟了我10年,并不为人所知。今天,我再也不能忍耐,再也不能克制。据说把秘密讲给山听,会长出青郁的树;把秘密讲给水听,会绽放洁白的莲花;我把秘密写在纸页上,会不会救赎我,救赎那些迷失于钱林、权杖的主人公?

  ——楔子

  (一)

  我的好运和恶梦几乎同时莅临,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在床上辗转思索,谁先谁后?谁后谁先?实在难以尾决,我就把故事一一搬出来,细致地码在枕边,就像陈列我的书本。它的精彩和诡异让我着迷,让我惊惧。我不由自主地进入,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1998年6月20日,天气阴郁,冷寂。雨持续了两天两夜,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大有下个酣畅淋漓的意味。我伫立在厚村中学的宿舍窗前,围抱着双臂看雨。雨真大,莹亮的水珠滚滚而下,带着冷意和磅礴的气势。我的白色短衣单薄不耐冷,我明显感觉到手臂上突起的鸡皮疙瘩,像小刺一样,越聚越多,摸上去很突兀。我真想回家,教学对于我来说,早已从年少的热情变成寄生的手段,五年的副校长生涯,仿若一潭死水,泛着无望的绿色腐气。陈校长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说:背倚青水,前临绿水,远有武夷,近有船屋温泉,何等的神仙碧野,能够生活其中,几世修来?他就像一块沉重的磐石横亘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压得我无法顺身。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憋闷,这上不上下不下的日子何时是个了?刚升任副校长的时节,是何等的风光,左一个郑校长,右一个郑校长,叫得我心花怒放,飘然若飞。他们姑摸着我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便可位居校首,他们这种储备人情的方式虽然可笑,但在我听来极为振奋和悦耳。谁想一撂就是五年,升迁的机会几近于无,周围的热脸孔都换作了冷目光。但凡有丝毫的机会,我必是死抓不放,倾我所有的。

  雨好大,大得有点寂寞,没有蛙声,没有鸟声,连人声也悄无声息。它带来的寂静足以吞噬生灵,静物,人间。这样放肆的喧宾夺主的架势,是最具破坏性和无耻性的,仿佛孤注一掷的暴徒的最后一击。地上都是汪洋的雨水,河水暴涨着,不远处,可以看见它起伏不定的身影舔噬着堤岸,岸侧的芦苇晃动褐色的苇花在水中时浮时沉,多么像一个溺水的孩子。

  哐啷轰隆,大地上突然暴发一阵沉闷的巨响。一定出事了,我撑起伞,畏缩着颈脖,提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雨帘。声音似乎从厨房传来。那简易的木质平房,经过多年的雨淋日晒,塌陷的可能不是没有。然而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厨房所在地已没有了厨房的踪影,所见是一堆下滑的黄色山体。我吓得倒退几步,两脚不住地颤动。正当我惊恐得不知所以的时候,我听到临河有人喊救命。只见一个小女孩正艰难地在河岸边缘爬动,浮在水面上的陈校长吃力地托举着她。“快,快”他的声音浑浊不清,好像一个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我抱过小女孩迅速退到一处硬实的安全地带,缓缓地把她放在地上。我发现我的裤腿湿漉漉的粘在脚踝上,我不紧不慢地蹲身翻卷。余光里,一些黄色的山体突然急速地从高处流下。我立即望向河岸,校长已不见了身影,黄色的流动物仍在继续。他没有了生还的机会,大半被洪水冲走了,也许是泥石流淹没了他。喜悦像电光一样,在我心底闪烁。这时,许多老师向这里跑来。我痛楚地喊叫起来:“快来呀,陈校长不见了。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我倾身欲跳的姿势非常奋力,大有不救陈校长不罢手的坚持。同事们齐心拉扯住涕泪雨水交流的我时,我已声嘶力竭,腿软气弱,几近昏迷。

  (二)

  “趁赵局长印象大好的时候,你去表示表示,必有你意想不到的收获。”妻子的一句话说着了我的心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不能再让别人捡了便宜。

  天大黑了,赵局长家的房间没有灯光。我坐在一中宿舍楼楼梯口的暗处等待,眼睛发出异样明亮的光芒,像一只昼伏夜出伺机找寻猎物的兽类。

  自陈校长走后,我暂时接手了校长一职,全权处理校内外一切事负。我清点了泥石流后的灾情,列表上报云:一、学生伤亡:0。二、教师伤亡:1。三、厨房倒塌:1。四、桌椅损毁:1。五、宿舍危房:1。六、数字单位:个。赵局长看到我简洁利落整齐划一的报表,且六项数字皆小得微乎其微,与全乡死亡112人相比,几近于无。赵局长龙心大悦大加赞赏说:“一次特大的洪灾,一次细微的灾情。胜利属于你,光荣属于你。”

  我愈加劲头十足,带着无上的光耀一边加紧组织人员挖掘掩埋尸体,一边支援灾民重建家园。还在赵局长的亲自带领下到各个学校作胜利演讲,一时间,我成了全县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奋战期间,我身体是疲惫的,然而我的身心却异常兴奋,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激情,像一朵饱蓄雨水和力量的花苞,随时静候阳光下的`怒放和张扬。

  我站在宿舍楼和教学楼逼仄高耸的黑暗夹缝里,心里的喜悦几次暗涌上来,难以掩抑,我不得不呵呵笑了一阵。有一下,引得路过的人影侧目而视,好在黑暗让事物丧失真实面目,并不觉丢脸。后来,我干脆仰望繁星闪烁的狭长天宇,数了一片,终是数不清,只好作罢。老人说,星星带着某种生命的暗示,只是还不被人所知。我很迷恋这说法,觉得那最亮的一颗定有名姓且姓郑——普天下无人堪比的明亮。我在自己的梦想里沉醉着,感觉既温暖又幸福,以至于四楼赵局长家的灯什么时候亮的,我也毫无知晓。

  赵局长热心地接待了我,他又一次热烈地颂扬我。我不好意思地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大理石墨色茶几上,动作很是局促。所幸局长夫人适时地端来了热气蒸腾的茶。她蹲身放置茶几上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亮丽的粉色小指甲灵巧地掠过信封,像一道闪电,寂静而迅速。而后她笑吟吟地招呼我喝茶,不必客气。赵局长更加热络起来,赞我年青有为,前途无量。我想:我并没什么,真正无量的是万元大钞罢。

  暑期,我顺理成章地就任了厚村中学的正校长。此后,我多次拜访了赵局长,虔诚地聆听他的教诲。每一次,我都看到一枚粉色的指甲灵巧地在水汽氤氲里掠过桌面,优雅而寂静,像一个雍容华美的贵妇。我也因此深得赵局的信任,从偏远中学校长到郊区到县二中校长,直到教育局副局长这个位置。我的仕途顺利得让人瞠目结舌,我心里却仍是落落寡欢,我喜欢那枚粉指甲,那枚带着诡异的美和难以言喻的男人荣耀感的粉指甲。

  

  我很容易地成了赵局的心腹,他带我去会客,去参加官党的聚会,以及约会他的诸多情人,甚至于与客商的密谈和经济交接也对我毫不避嫌疑。

  我轻易地知道了一些(也许是所有)秘密。诸如,他有几个情人。最爱的白玫瑰叫什么,公寓在南丰的吊索桥什么地方,如何临水倚园,风光独好。如何爱之如饴,食之如甘。他说:“我之所以能挥霍自如风流倜傥且安全无忧,主要有赖于我的两路政策,一路明的帮妻子安家,一路暗的给自已快活。像一些较大的工程,走的是暗路,如两基中的六配套。你迄今所走的,仍是明。明路微薄,并不够我的白玫瑰一个patey之费,但安全且可愉悦家人,亦可以安妥上面人心,所以也是一条不可小觑的道道。现在你大可以放手走走明路。付出,最大的目的是取得收成嘛。至于暗路,你稍微忍耐,前途尽有,我一定会设法。”他还说,世人只知道李宗吾的《厚黑学》,竟不知他的《薄白学》,更不能加以融会贯通,这是浅学者的缺处。有时间他要与我细磋磋,不过,现在不行,周末的下午必是去约会白玫瑰的。总之,我跟着他,大有裨益,大有作为。

  粗略的事物和鸡毛蒜皮的闲情逸致于堂堂一局长来说并无伤大雅,他千不该万不该带我去见他的白玫瑰,说是给我介绍可人儿。我乍见之下,惊为天人,日里夜里,总不能释怀,揣着相拥一刻、魂销骨蚀的愿望。心里再容不下第二个女子。

  2005年的初夏,是我不能忘怀的。在我苦心积虑下,赵局长终是不堪忍受诸多经济案和缠绵床第之欢玉照的即将暴光的要挟,以百粒药作了人生的终结。他离去时,衣着整洁,体态安详,微扬的嘴角,似述说不甘。他选择情妇的眠床作为他最后的归宿,似有死也风流的骨气和对世事的明了。他的选择是明智之举,和他的人生之路一样干净利落,毫不含糊。我的内心升起从未有过的敬畏和歉疚。我沉痛地办理了他的丧事,场面既热闹又感人,在教育界树立了清洁、唯贤、雷厉风行的最后形象。

  八月,我出任了教育局局长一职,原局长的白玫瑰和红玫瑰在我的抚慰下,活得更加有滋有味。我索取了那枚粉指甲作为妻子情人节的献礼。

  在热茶缭绕里,妻子摆弄粉指甲,测量厚度的手法越来越精妙。我悠闲地端坐宽敞的大厅,不动声色地感觉一次次不动声色的交易。毫不讳言,感受它的过程,就仿若感知一切博大精深的艺术的过程,让人赏心悦目,乐而忘返。我有一种沉溺的欲望。

  时局紧起来,我欲罢不能。梦魇和享受在我的生活中交替出现,我失去了拒绝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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